如果剧痛能让自己从幻境中醒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周若木还在这里,浑身冷汗,半边身子都被断指处传来的冰凉浸透。
接着,它就开始烧了。
藕断丝连的神经断断续续地发射抽搐信号,食指很快就被皮下淤血灌成个紫萝卜。
借着这撕心裂肺的折磨,周若木从永无止尽的困意中短暂苏醒过来。
他用牙咬着行囊的绳结,拉开包裹,从中捻了一颗人丹服下。又把剩下的全揣进兜里。
真气上涌,比他那会儿对决罗师姐时还要强大。身体已经懂得该如何正确利用人丹的药性了。
如果这里真的是幻境……那连时间线都没法安排妥当的妙法仙道,是怎么把这些知觉复刻得如此完美的?
来不及思考这一转瞬即逝的问题,周若木从墙角抄起了麻子脸师兄的剑。
他扶着门闩,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忽视断裂神经误传的冷热感。
“嘎吱——!”
接着,他翻开门闩,跳了出去,执剑四顾。
没……
没人?!
既没有破门而入的噪音,也没有大步逃离的脚步声。
周若木非常确定,刚刚那个又高又瘦的东西,已经走到老货郎的门前了!
“谁!?站在那里不要动!”
听见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周若木浑身一颤。咬牙转身,把剑刃明晃晃地逼向另一边。
“客官,您这又是怎么了?”
这回从楼上过来看情况的,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先前你们师兄弟起夜,动静已经闹得够大了。这会儿又拿着剑站过道里……”
掌柜的口气有些不耐烦,
“我虽说被叫声掌柜,可说到底,只是拿自家楼子开客栈、做小本生意的人。早上天不亮就得起来干活了——您行个好,让我和小二睡个安稳觉吧。”
“胡扯!”周若木拿剑慢慢逼近掌柜,“你和小二在楼上,这点动静就醒了?那我的师兄师姐他们,为什么没有被我吵醒?!”
“客官,有话好好说,把、把剑放下!这不是闹着玩的。”掌柜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慢慢后退,“你再过来,我就要报官了!”
“贼喊捉贼!”周若木咬牙低吼,“是不是连这京畿外围的衙役也拿你好处了?”
“什么好处,客官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给我们下药,就是为了半夜驱物来图我们钱财!”周若木冷笑起来,“可惜你应该没想到吧,竟然有个没着你道的!”
“哎哟!我真造孽!接了你们这伙人的生意!”掌柜急得躲了一下脚,“看你被麻绳捆着我就应该猜到——你是个癫子!”
“谁说我是癫子!”
“客官啊,除了癫子,这世上没有人总觉着身边的人要害他。”
掌柜手里灯笼晃悠悠的,把周若木的脸色照得忽明忽暗,
“你是不是总想:照顾你的同门是想拖你后腿、要害你啊?而且有时候还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做事会特别冲动独断?”
“……!”
周若木的呼吸停顿了半刻。
“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晚上我就不赶你们走了。”掌柜的摇摇头,“等明儿天一亮,你们就走人吧!就算这几天没生意,我也不差你们那几吊钱!”
这什么情况?
难道真的是自己发癔症了?想象了一个怪物上门来害自己和师兄师姐们……?
周若木的头突然很痛。
“那纸人呢?”他重新抬起头来,盯着掌柜,“那纸人又是什么东西?”
“纸人?”掌柜的皱起眉头,“客官,你真发癫了。我们这里又不是义庄,哪来的什么纸人。”
“不是那种纸扎的纸人!是从黄符上剪下来的纸人!”
因为手指越来越痛,周若木也开始烦躁起来,
“它被米浆糊在我们房间的门板上!我和我师兄都看见了!”
“唉!”掌柜的叹了口气,拿着灯笼走过来,“客官,你先把剑收起来。然后带我去看看——哪来的什么纸人。”
“不行。”
周若木手心出汗,绝不肯把防身的武器放下,
“你往前走过来,我往后退。我们就保持这样的距离!”
掌柜犹豫再三,点了点头。
黑暗的过道中,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慢慢地朝林姓爷俩的房间靠近。
周若木见这掌柜走得那么坦荡,对自己的怀疑愈发加深了。
难不成自己真有癔病了?
就在他想把剑尖垂下来的那一瞬间,后脑和背突然靠到了什么柔软冰凉的东西。
“呼——娘的,吓死老子了。”
掌柜的把灯笼挑子给拔了,从灯笼里拿出个手铃来,
“就怕你不往这走呢。”
被骗了!
周若木倒抽一口冷气,还来不及调整架势蓄力,直接向后挥砍——
“叮铃铃!”
掌柜摇铃下令,那团黏糊糊的黑影顿时向后退了个身位,周若木的剑只擦着了它的身体。
紧接着,两道黑影同时从左右两侧冲袭过来。
周若木挡下右边,蓄力轰出一掌,将左侧的攻击也瓦解!
“唔啊!”
左手那根断指经受不住这样的能量输出,当即激发出了难以言喻的痛楚。
在满额滴下的冷汗中,周若木看清楚了。
这高瘦的东西像是用鸡鸭鹅三禽拼缝在一起,几只垂落的脑袋闪着荧绿的光,盯着周若木。
虽说高,可它的宽度却只有一片木板那么宽。
“木板……啊!”周若木理解了一切,“这玩意平常就藏在一楼的地板下!夜来就借着这身形钻进客房里,谋财害命!”
“好啊,露出针尖来了。”周若木被两面夹击,情形很是危险,“你果然不是好人!”
“你也果然是癫子!正常人哪个会神经到这地步?只有癫子才不听劝!”
掌柜笑着说,
“正好你是癫子,那就借你这病一用。明个儿京畿的人都会知道:‘有个癫子道士杀了货郎和同门,卷了钱财跑不见了’!”
“你他妈敢!”
唰唰!
周若木的余光瞥见了攻击,赶紧闪身躲避。
“嚓!”
锐利的尖爪插进了木墙里,用力一握,直接将木屑捏得四散爆裂。
周若木看得胆战心惊。
如果这一下插到身上,恐怕会直接剜下碗口大的肉!
“这是好东西啊。”掌柜摇了摇铃铛,让怪物重整旗鼓,“三禽汇一煞,花了我好几百两银子呢。就算你真有点道行,也得栽在这。”
说罢,铃响又至。
周若木试着直接攻击掌柜,可掌柜的反应更快,直接将禽煞拉来身前挡住。
白刃和利爪交错了几回合,再度被周若木以一掌轰断对决。
不行,这家伙的力气大得离谱,防御力也高得吓人。
那么多剑砍上去,愣是没受半点影响。
自己右手要拿剑,左手又受伤,没法用出《吞世经》上的那几招。
周若木且战且退,终于是被逼到了围栏边。
“送他下去见阎王。”掌柜摇了摇铃铛,“去!”
禽煞所有的头都缩进了胸窝里,朝着周若木直冲过来!
无处可逃,周若木只能横剑硬接。
相撞的刹那间,周若木只感觉浑身的骨头都酥麻了,整个身子浸入了黑暗的冰冷当中,就连意识也随之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