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侧一片碎石堆之间,十几个人正聚在一起,汇总自己今天搜查的结果。
领头的男人黑发细软,身材秀气,左手拿着巧克力牛角包,正在咀嚼,右手戴着一个指虎。
大喇叭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这人嘴里还包着一口面包,就愣愣的抬头看过去。
他们这几天经常熬夜,晚上轮班睡觉也要警觉,各个脾气都变得挺暴躁。
旁边一个黑背心的小平头恼火道:“大晚上的在这扯着破锣嗓子吵吵嚷嚷,还华山论剑,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能上当吧?”
领头男人若有所思道:“朱横,好像真以为自己是西毒啊,他有脑子吗?”
西毒一辈子印象最深的人,除了他儿子,还有就应该是并列五绝的北丐。
那才是他真正的宿敌,疯了之后还能记忆深刻,乃至最后一同力竭而死。
朱横当然不该在乎什么北丐。
但一个已经颠三倒四,到处抓人打断腿去当儿子的老疯子,可就不好说了。
小平头一噎,随即脸上满是震惊。
“王经理,你的意思不会是说这种手段真的有用吧?”
“这种垃圾手段,要是真的有用,那我们、我们这几天……”
小平头气得狠了,只觉一阵上火牙疼,不禁按了按腮帮子。
王经理叹了口气:“大家还是惯性思维了,没有想到这回按精神病的角度去考虑。”
“不过,他这个手段,也不一定就有效,多半只是试试看吧,我们也就等等看。”
大喇叭的声音还在尽情的播撒出去,在四面八方回荡。
“老毒物,你不是说,你要跟我老叫花子争夺天下第一吗?”
“我已经来了,可你人呢,你根本不在这里。”
“哈哈哈哈,老蛤蟆胡吹大气,原来是怕了我了!!”
楚天舒下午去找了一身乞丐装。
但也不是现实里真乞丐的样子,倒正好酷似电视里的丐帮帮主,衣服很厚实。
只是蓝布衣服上,有那么几十个大大小小的补丁,有的深蓝,有的棕红。
他还演练了一阵子,控制自己的声带,尽量往粗硬苍老的声线靠拢,让方俊旁听点评。
虽然他自己心里对这个计划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一扮起来了,真喊了两嗓子,居然灵感如泉涌。
口吻越来越像现在所扮演的武侠角色。
此时此刻,另一座烂尾楼里。
承重墙根处,孔文举满脸憔悴呆滞,跌坐在地,双腿都有些不自然的弯折,怀里还抱着一个大背包。
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被折磨死了,断了腿之后,竟然不带去救治,就这么扔在这里。
自从被这个老疯子抓到之后,他使尽了手段,想让老疯子昏死过去,竟然没有多大效果,只好改用致幻误导的毒力,顺着对方无意识念叨的话头,伪装成对方的儿子。
但疯子就是疯子,对儿子就这么个待遇啊?
谁当了你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孔文举本来就清瘦,现在更是瘦的两颊都凹陷了,只剩下包里的那些东西,还能让他感受到舒服、充实。
忽然,老疯子的身影从旁边承重柱后面绕了出来。
他还是穿着那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邋里邋遢,到处都是污渍。
他的眉毛胡须,都很刚硬,出院大半个月,头发已经长到可以披肩,花白斑驳。
“谁、谁在喊我?”
疯子看向楼外。
烂尾楼还没有外墙,绕到承重墙外那块地方,风雨寒夜都能侵到,人的眼光从那里向外看,也很开阔。
“这种口气,没错,是那个老叫花子!!”
浑浑噩噩的孔文举,被他这一声惊醒过来,这才察觉,楼外除了风声,还有一种洪亮的呼喊。
“华山论剑,华山论剑……”
老疯子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环顾左右。
“我什么时候到了华山了,华山就是这个样子吗?”
他看向旁边的墙壁,伸手按在上面,吐气开声,横眉怒目,猛然一发力。
咚!!!
钢筋混凝土传出来一声闷响,水泥块碎裂凹陷,形成脸盆大小的一团蛛网状裂纹。
能够看到,里面的钢筋也微微变形。
孔文举心头狂跳,不禁瑟缩了下身子。
那可不是单纯的水泥块,有钢筋合理分布的情况下,整个墙体的受力抗压,都会大有提升。
这疯子怎么好像比前几天更强了,自己却是越来越虚。
不行,再这么下去,就算全力制造的致幻毒,也会对这老疯子失效。
“这、这确实就是华山啊。”
孔文举鼓足了劲,说道,“叔父,五岳之中,华山属金,金铁之气,奇锐险峻。”
老疯子扭头看他,板着脸道:“别叫叔父,叫爹。”
孔文举暗骂一声。
信你才有鬼了。
他初时冒充对方儿子,确实是叫爹的,但叫了几回之后,对方就开始变脸,怀疑他是假的。
反而是叫叔父,安全一些。
“叔爹。”
孔文举含混一声,把称呼糊弄过去,又道,“你看这里的山体,是不是一个个都笔直陡峭?”
“你再看这里的岩石,随便一块石头里面都藏着铁。”
“这正是华山的特征啊!”
朱横面露恍然,朝外面看去。
那一座座“山头”,果然个个陡峭。
全都没有寻常山峰的坡度,就那么直直的立在大地上。
有的“山头”顶上,还有“细铁棒”林立,刺向长空。
“难怪说,不识华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老疯子乱改诗词,说道,“原来这就是华山,原来我早就在华山之中了。”
“之前都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山景如此奇绝。”
孔文举心头暗喜。
外面的人明显是针对这个老疯子来的。只要这人送上门去,自己爬也要爬出这座楼,就算爬不远,也可以迷惑过路人。
即使退一万步讲,连路人都碰不到,饿死在这儿。
那也比待在喜怒无常、随时失控的疯子身边强。
孔文举有时,甚至会有种对方要生吞了自己的感觉,多亏以为自己是他儿子,才把那股可怕的意向压制过去。
假如幻毒失效,孔文举简直不敢想,自己会遭到什么样的折磨。
“华山论剑……”
朱横看着外面的月光,神情中满是向往,喃喃自语,整个人像是一头静谧又残缺的猛兽。
“这回,我不去了。”
孔文举闻言,一点喜意僵在嘴角。
朱横仿佛下了很大决断,回过身来,温和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孩子,我不去了,这回你应该很高兴吧。”
他长叹道,“当年商界武林险恶,铲车推墙,水泥埋人,夜里的码头,带着弟兄们对战几十号东南亚的杀手,跟南洋的降头师拼命。”
“好不容易,已经是功成名就,又为了争五绝的宝座,获得九阴金库的财宝,继续打打杀杀。”
“其实,钱是王八蛋,我被金钱奴役,一朝回首时,才知道我的钱早已经够用了,偏偏为了贪心,失去了那么多东西。”
朱横说着说着,人已经走到近处,蹲下来,似乎伸手要摸儿子的头。
孔文举并不想知道,这个疯子脑子里,到底是把哪些记忆乱接在一起,自圆其说,才扯出了什么九阴金库的财宝。
他只想让这个疯子离自己远一点。
“叔父!”
孔文举拼尽全力,对面前的人呼出无形无色的致幻毒力。
“叔父是天下顶尖的大英雄,我一直相信,你更胜那个老叫花子!”
“不需要叔父为我委屈了自己,我只想听到你赢的消息,我会在这里,等着叔父大胜归来!”
朱横呼吸着无色之毒,眼中看到的,全然是一个年轻人的面孔。
那个还有点天真的样子,靠着家世成为了总经理,还真以为做生意就只是做生意。
“你希望我去,你支持我?”
老疯子大为动容,站起身来。
“好,好,那我赢给你看。”
朱横扭头,再去看那一座座的烂尾楼。
同样的场景,残缺的大楼。
这回却激起了他迫切求胜的心情,胸膛起伏,肺在伸缩,血管里流淌的仿佛都是滚滚浓烟。
“我的孩儿,你在这里等着,我必定大胜归来!”
老疯子从三层楼高的地方一跃而下,双脚在地面砸出一声闷响,裹着尘埃,狂奔而去。
自古华山一条道。
走过的路,积下的业,都没有反悔重来的机会。
这里就是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