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一个很温柔至极，又特别老实的的人。

应该。

至少我身边的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说的，当然，这些人不包括我的妈妈和那个虽然只大我五岁却老是喜欢捉弄我的哥哥。

我对父亲的印象并不深，了解就更算不上多，可以说在十岁之前我对他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于其他人的述说。

妈妈曾经说，父亲是全家最有抱负的一个人，总是不甘心在老家附近做工。哪怕原本做的那份工作让老家的其他人都羡慕不已，他依旧选择了跟着自己的发小出门去学车，准备赚大钱。

结果，他这一去就是一整年。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学车会花上一整年，他自己也不愿意说。

为此，妈妈跟他大吵了一架。

根据妈妈说的情况来看，那一架吵得很凶，家里能摔的东西都被她摔了个遍。也正是因为如此，一向好脾气的父亲难得的发了一次火，他沉默着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就此离开了家和妈妈，搬出去住。

小时候的我听到这段故事的时候，总是觉得不理解，为什么会吵起来？那个温柔的父亲又为何发此大火？以致于我没跟父亲生活上多久就接连十余年没能再见他一面。哪怕是一起生活的那几天，也是在我刚出生不久，还没有记忆的时候。

再往后，父亲的经历就不再是母亲告诉我的了。而是村里的一些邻里说的八卦。

八卦有很多，各种版本都有。

村里人总是容易嘴上不积德，什么话都敢说。

有人说父亲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好几个；也有人说父亲在外面啥也不会，过得很落魄。

这些我都不信，才刚七岁的我觉得他们都是乱说的，欺负我父亲的坏人，但是有一个说法让我格外在意。

是我哥哥背着妈妈偷偷跟我说的，他说父亲学了车之后这几年在外面跑货车，拉货运，每次都要好几天，很累，而且非常危险。好在已经准备转行了。

哥哥说的话我是相信的，所以我就真的觉得父亲在拉货运。尽管我依旧没见过这个所谓的父亲，但我已经能从洽谈人的言语碎片中拼凑出一个略显完整的父亲了。

我的父亲，虽然是一个温柔至极，又特别老实的人。但他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能吃苦耐劳，能赚大钱。

又过去一段时间，距离上一次哥哥告诉我父亲的消息没多久，哥哥又把我拉到房间的角落，在确保妈妈不在的情况下告诉我，父亲没再拉货了，而是用拉货赚到的钱开了一个批发店。而且据说父亲自己有的本金不够，还得亏有什么贵人相助。

我听着哥哥的话，有些疑惑，什么是贵人。

我不懂什么是贵人，但我对父亲的理解又多了几分，知道父亲开了一家很大很大的卖东西的店。

原来，我的父亲是这么伟大的一个人。这下肯定让班里开小卖部的同学特别羡慕我！！

我越来越期待能够见到父亲。

这份期待保持了整整三年，这三年间，我们家买了房子，就在青云小区，我们村的人买房子几乎都在这附近。

我十岁那年，终于见到了父亲的样子。

他看到我的时候，好像想来抱我，但我躲在了哥哥的背后，没让他抱。

我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我的父亲。他跟我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疲惫，好像肩膀上有好重好重的石头压着。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伟大。

父亲回来是因为奶奶睡着了，去了很美的远方。

我妈妈是这样告诉我的，但我已经十岁了，我已经知道什么是死亡了。死亡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可惜，我虽然知道死亡，却并不理解。我的无知让我不小心说错了话，犯了错。

父亲听到我口无遮拦的话，回过头来瞪着我，他的右手高高举起，像是马上就要落下。但最后，他还是没能打下那一巴掌，而是捂着自己的脸颤抖了起来。

我有些害怕的看着他，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敢在父亲的面前说过爷爷奶奶一句不好的话。

害怕之余，我发觉我没办法把他当做我的父亲。

他跟我心里的父亲完全无法重叠在一起。

父亲这次回来之后再一次离开了这里，我好奇的问过哥哥，为什么这个人这么久没回来，这一次突然回来又突然走了。

哥哥告诉我，父亲虽然人不在家里，但心一直都在家里，家里的开销和买房的钱其实都是父亲打回来的。

而我只是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只是，我的疑问又回到了脑海里。他既然心一直在家里，当初又为什么要离开呢？

但我没有问出口。

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人是我的父亲，我还是更喜欢跟妈妈在一起。

可是哥哥跟我不一样，哥哥跟父亲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偶尔会去找他。父亲也经常给哥哥买东西，衣服和玩具什么的。当然，他也给我买了很多，每次都让我哥哥给我带回来，但都是他主动送我的，我没主动要哪怕一个。

我想拒绝他，但是妈妈却又劝我收下。这让我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有我无法接受这个昙花一现的人。

我还是想知道当初他为什么会选择离开。

我眼里的父亲，终于摆脱了他人的讲述，摆脱了自己的幻想，来到了真实的层面上。

我眼里的父亲，尽管很温柔很老实，又有抱负有能力还吃苦耐劳，却是一个对家庭没有责任心的人。

我还是不喜欢这个人，在我找到答案之前。

随着年龄渐长，我也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哥哥在十二岁那年偷偷跑去城里找了父亲，而联系方式是大伯悄悄告诉他的；妈妈也一直从大姑那里了解父亲的近况。

只有我一无所知，这让我很生气。

还有一个人跟我一样生气，那就是我小叔。

据说父亲曾有困难需要贷款找过他当担保人，却被回绝。

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有几分爽劲在里面，毕竟我知道父亲肯定度过了那困难。如果再早些时候知道这件事情，说不定我也会担心。

24岁的我，决心要跟父亲做出不一样的选择。我不会成为第二个他，比起抱负，我更在意家庭。恰好公司有一个机会放在我的面前，可以回到老家村上去做驻点工作。我果断地选择了回到那个我离开许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