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快放开我师妹的手!”
惊怒交加的嗓门,伴随急匆匆的脚步同时响起,将别院内的众人吓了一跳。
众人转头,只见数名身着白衣的男子从别院门口走来,脸上带着怒意,两眼直欲喷火。
而他们呵斥的对象,正是李长安。
“陈师弟?”
姜菱和符青一眼就认出来人,正是松鹤馆四弟子陈峰,以及另几位同门弟子。
再往后望去,只见院门口立着一道身着玉白儒衫的中年身影,正是自己师傅,墨玉竹。
师傅清晨去了府衙,替府尊和周云山疗伤,眼下这是收到传信后赶了回来。
“喂!你耳朵聋了!?”
陈峰似乎根本没心思搭理两位师姐。
他两只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小师妹墨小禾对面的陌生青年,见两人两手相叠,样子颇为亲密,后槽牙咬的“嘎吱”作响。
他都没摸过小师妹的手,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陌生青年凭什么!?
嗒嗒嗒......
他几个箭步冲过来,二话不说抬手就要拍掉这青年的咸猪手,打断二人的亲密动作。
可手刚抬到一半,那陌生青年忽地侧目。
二人视线相交的瞬间,陈峰只觉得对上的不是双眼,而是一柄寒芒闪烁的利剑,顿时如坠冰窟,即将出口的责问硬生生卡在喉咙眼里。
但身后走来的墨玉竹又给了陈峰底气,他色厉内荏道:“你......你抓着我师妹的手干什么?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还不快放开!”
李长安收回目光,懒得搭理。
都不用细想,就知道这位姜菱口中的陈师弟,怕是对丸子头少女喜欢得紧,而自己这番举动,自然会让对方怒火中烧。
“师弟不要胡闹!没看到这位公子正在替小师妹疗伤吗?”姜菱看不下去,忍不住低声训斥了一句。
符青也是微微皱眉,她倒是料想过这种情况,但还是没想到自己这位师弟这么莽撞。
“可,可是......”
陈峰正想继续开口,墨小禾却猛地朝他望来。
瓷娃娃般的小脸上黑气萦绕,原本清亮的眸子中此刻爬着血丝,死死盯着陈峰,全然不见少女的娇俏可人。
“师......师妹!”
他吓得倒退半步,某一瞬间,竟好像在自己这位小师妹眼中,看到了怨怒和......杀意?
李长安微微皱眉,但并未多说什么。
姜菱和符青也被小师妹的眼神吓了一跳,不过也知道墨小禾再怎么不喜欢陈师兄,但也绝不会流露这种情绪。
“那黑气实在诡异,吞噬生机之余,还能将小师妹内心的负面情感放大成恶念......”姜菱喃喃自语,立时想明白其中的关键。
“呵呵......”
陈峰听到大师姐的解释,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觉得小师妹还是原来的小师妹:“我、我就说嘛,小师妹怎么可能对我起杀心......”
“就是,陈师兄对小师妹那么好,都是那可恶的黑气惹的祸......”
“师姐说得对,陈师兄可是从小和小师妹一起长大的,感情深厚着呢......”
“......”
其余男弟子也觉得就是这个道理。
这怎么能怪小师妹呢,分明就是那黑气太过诡异,迷惑了小师妹的神志,这才让小师妹敌我不分。
几名男弟子们纷纷出言附和起来。
“唉,这算不算自欺欺人......”
符青无语,暗暗摇头叹息。
觉得自己师弟们当局者迷,也不知看不清现实,还是不愿相信现实。
为什么小师妹被黑气纠缠,内心的阴暗面被放大,她不针对别人,偏偏针对自己呢?
着实有些可怜。
她望向自己师傅,见墨玉竹伫立原地,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望着墨衫青年若有所思。
虽然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明显没有因为墨衫青年和自己闺女肢体接触,而有意怪罪的意思。
“唔......”
就在此时,墨小禾闷哼一声。
众人闻声望去,见是墨衫青年手中力道猛然加剧,将墨小禾身上最后几缕黑气也尽数摄走,而后墨小禾身子一软,昏睡了过去。
“青儿将生血丹拿来!”
姜菱将其抱住,接过符青递来的小瓷瓶,又从中倒出一粒朱粉圆润的药丸塞进墨小禾嘴里。
见再也无法从这丸子头少女身上感受到黑气存在,李长安收回视线,又瞥了眼那位想用目光活剐自己的陈师弟,这才转身朝江涛和陆小乙走去。
陈峰咽了口唾沫,终究不敢再放狠话。
他就是再蠢也明白,是这个陌生青年救了小师妹,要是再多说什么,别说两位师姐,就是师傅怕也是饶不了自己。
见陈师兄都咬牙咽下这口气,其余男弟子更不敢胡言。
“公子等一下!”
符青小跑两步拦在李长安面前,颇为不好意思说道:“公子,我那几师弟们也是太过关心小师妹的安危,这才说错话,公子千万别放在心上。”
“今天要不是公子出手,这座别院怕是要惹出大乱子,感谢公子解围,我们实在感激不尽......”
见白衣女子还要说下去,李长安出声打断:“感谢的话就不必再说了,我既然穿了这身衣裳,就没有旁观的道理。”
“再说那些都是我的同僚,更是拯救临江城的英雄,今后还要靠他们保护百姓,我更不能坐视不管,都是应做的。”
李长安实在不想继续纠缠。
他看了眼江涛和陆小乙,心中暗暗叹口气,觉得实在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也没办法继续和那两个家伙闲聊了。
想到这里,李长安身形化作残影,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众人眼前,突兀出现在别院外的青石小道上。
好在此时并无行人,否则定要被吓一跳。
“那些玉京大人物们的底蕴还真是深厚,随手丢出的青冥剑录修至圆满,身法也能飘忽如鬼魅。”
“今天的探望只能到这里了......”
感受着刚才瞬移般的身法,李长安不禁有些咋舌,径直朝出口走去。
——
而在别院之内,符青还呆呆地怔在原地。
墨衫青年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她还未出口的腹稿也尽数卡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神出鬼没的,跟鬼一样......”
见活生生的那么一个大活人,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影了,符青心中不禁有些无奈和微微抱怨。
但那青年身手如此了得,也怪不得能轻而易举解决衙役们的暴动。
但临江府衙里何时又出了这么一位大高手?
怕是能和周云山那种捕头相比了吧?
“难道他就是.....”
她喃喃自语着往回走,心中忽地一惊,觉得小师妹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一语成谶,真将那位少年英雄给盼来了。
“青儿,那位公子人呢?”
别院中剩下的人也有些惊疑不定,见符青回来,姜菱赶忙问道:“你是不是说了什么,惹那位公子不快,把人给气走了?”
符青叹了口气,无奈道:“师姐我哪有?是那位公子自己走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那他可有说自己姓名和住址?”
“没......”
陈峰却有些不屑,嘀咕道:“兴许是想学那些说书先生嘴里那些做好事不留名的名角儿呢?”
“......”
这话中的讽刺和鄙夷不加掩饰,即使符青脾气一向很好,也忍不住微微瞪了眼自己这位不懂事的师弟。
“陈师弟不管是为人还是修为,和那位公子相比,实在相差太多......”
暗叹一声,她看了眼姜菱怀中的小师妹。
见其睡得正酣,面色红润,终是放下了心,转头望向自始至终都在旁观的墨玉竹。
“师傅,就是刚才那位公子出手镇压了被黑气侵袭神志的衙役们......”
等到符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陈峰等一众男弟子各个面露尴尬之色,脸上青一片红一片。
偷偷瞥了眼墨玉竹,见师傅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心中更是大感后悔。
“都怪那青年!”
陈峰面露愧色,心里却在咬牙切齿。
墨玉竹见状,怎么能不清楚自己这个弟子心中想法,失望之余再不想多看两眼。
就在此时,护院管事吴叔领着一帮手下过来领罪,佐证符青的说辞:“老爷,的确是刚才那位公子出手救人,我们办事不利,请老爷责罚......”
墨玉竹面无表情,摆摆手说道:“行了,该收拾的好好收拾,该安置的妥善安置,不要说这些废话。”
说完,他上前替酣睡中的墨小禾把了把脉,又以灵气探查经脉,果真没有发现黑气的丝毫踪迹。
“秦寒和周云山重伤,我说为何在他们体内没有探查到黑气,原来是被那青年摄走了?但他如何能抵御那些黑气的侵袭?”
墨玉竹有些困惑,想不明白,最后只能归结于那青年有什么特殊手段化解。
“真是太惯着这丫头了,险些酿成大祸!”
暗叹一声自己闺女的不成器,墨玉竹对二弟子符青说道:“看那青年衣束是府衙的人,符青,你去找个人打听一下那青年的来历,再备些礼登门道谢。”
“是师傅!”
符青拱手,这时院落中一位负责领路的弟子忽然小跑过来,对她低语了几句。
符青眼前一亮。
顺着这名弟子所指的方向望去,正好见到闭目养神的江涛,竹椅边上还放着一袋金灿灿的秋橘。
另一位四仰八叉躺在竹椅上、嬉皮笑脸的衙役,正一个劲往嘴里塞橘子,将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
她快步行至近前,笑着说道:“江公子,听说刚才那位公子是特意过来探望二位,符青想知道那位公子的来历,请江公子解惑。”
“姑娘是说我大哥?”
江涛还没开口,陆小乙见来了位清丽脱俗的俏丽女子,赶忙舔了舔被汁水染黄的嘴唇,将话头抢过去:
“嘿我知道啊!我大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长安!长乐未央、安世济民,这名字好吧!?”
“李长安?”
见这男子唾沫星子乱飞,符青不动声色倒退半步,心中将这个名字记下,又问道:“那公子可知,这位李公子家住何处?”
“......”
正在兴头上的陆小乙忽然愣住,半晌后才讷讷地望向江涛,迟疑说道:
“老江,大哥他老人家住哪来着?”
——
李长安离开松鹤馆,在街上逛了两圈。
靴子踩在青石板路上,整条长乐街都浸透在朱红和金箔交织的流光里。
酒肆檐角垂下的琉璃灯尚未点亮,但每扇雕花木窗都贴了镂空的“寿”字剪纸,就连老汉手中的麦芽糖人都拉成了蟠桃模样。
城主寿诞在即,到处都洋溢着喜庆。
这种好似过节的氛围实在少见,李长安都忍不住有些沉浸其中。
约莫半刻钟后,他转道沉银江堰,最后来到了望月居。
大堂内人声鼎沸,李长安发现不仅是街上的百姓,就连这些食客们口中的谈资,也大都和月末的城主府寿诞相关。
但就在他踏入大堂之时,那些杯箸磕碰的嘈杂声忽然一顿,李长安有些苦笑地发现,好像自己又成了某些人口中新的谈资。
“听说那徐家丧心病狂,将整座徐府都化成了人间炼狱,所有衙役都是横着出来,就他是站着......”
“可不是嘛?姓徐的那一家子都是疯子,听说吃人呢,可吓人哩!要不是这位小哥挺身而出,还不知道咱这些百姓要被祸害多久?”
“嘘!小声点,听说这位爷可不好惹,徐敖多嚣张啊,还不是被他给一刀劈了......”
“胡说!这位爷分明是在最后关头请了神仙上身,身高八丈,眼冒金光,三头六臂,还举着开山斧......”
“从哪听说的?”
“我隔壁王大爷孙子的二舅......”
“......”
李长安现在五感何其敏锐,想不听到这些窃窃私语都难,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该来这里。
但就在此时,几股非同寻常的阴冷气机从大堂角落刺来,如寒针般扎在后颈上。
转头望去,发现是几名静默的黑袍人。
不等他多想,跑堂伙计见到李长安,赶忙迎过来谄笑:“都是些碎嘴子,这里人多眼杂,李公子不妨到二楼落座?”
“不用麻烦,我就是来看看小妹......”
“李姑娘?她这会儿在二楼呢!”跑堂伙计忽然凑过来,压低嗓音笑道:“少东家这些天不在,咱望月居现在是由二小姐看着。”
说完,这跑堂伙计还煞有介事地支棱起两根手指,偷摸着朝二楼比划几下。
“二小姐?”
李长安并不怎么清楚周家的情况,周慕白也不曾对他特意提及这些。
但看这伙计的意思,分明是说所谓的周家二小姐,此刻大概率就在二楼坐着呢。
“那黄鼠狼妖被阿姎种了不少蛊,老实了不少,但妖就是妖,希望不要惹出什么麻烦才好......”
这样想着,李长安上了二楼。
刚出楼梯口,便发现偌大的二层竟空无一人,只在靠窗的角落坐着两道人影。
“早就听说我那弟弟拜了位义兄弟,百闻不如一见,李公子何不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