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大家七手八脚将江旭升和徐亚飞抬出牢房,纪云峰站起身,上前扶起年长者,拉着他走出牢房,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然后命人让后厨做些好吃的饭菜,他要跟年长者喝一口。
饭菜备好,两人面对面坐下,年长者只当这是临死前的最后一顿饭,拿起桌上已经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纪云峰开口道:“敢问老人家的姓名?”
“将死之人,还提姓名干嘛?长久以来大家都叫我老头子,我几乎忘了自己的名字,就叫我老头子吧,挺好。”
“什么将死之人,我没说要杀你呀!”
“啥?”
纪云峰给老头子斟满酒继续说:“面对死亡压力,很多人都会选择妥协,可一旦重回安全的环境里,劣根性又会冒出来,俗话叫狗改不了吃屎,呵呵。所以他们的话我只能相信一半,日后也不敢重用。我真怕大家都选择招供,一个都留不下,幸好你抵住了压力,否则我的计划真要算彻底失败了。”
老头子感觉莫名其妙,不知纪云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言不讳道:“你别想用糖衣炮弹攻击我,没用的,我虽然出身草莽,但也跟着堂子里吃过香的,喝过辣的,睡过女人,什么没见识过,一桌酒菜,几句好话想收买我绝不可能,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纪云峰没正面回答老头子的话,自顾自说道:“让我猜猜,你所谓不敢得罪的幕后主使,嗯,应该是租界里某个帮派的老大吧。”
“你,你怎么知道?”
纪云峰举起酒杯撞了一下老头子的酒杯,示意他边喝边聊,然后说道:“听李乐堂给我讲过,江相派起源于青帮,起初的目标是劫富济贫,心怀大义,可是随着时间流失,由于赚钱太容易,欲壑难填,逐渐失去了本心。既然都是帮派,就具有帮派的特点,在政府官员和贵族眼里是泥腿子,下贱人,就算有牵扯也绝不可能合作赚钱,最多帮人家跑跑腿,拿几个辛苦费。帮派之间都是平级,辈分大过实力,不服就斗狠,仅此而已,涉及不到谁怕谁。但租界内的帮派近些年发生了变异,勾搭上了洋人,有的还配置了洋枪洋炮,档次瞬间拉开,在帮派里占据了塔尖的位置。能跟你们合作,而且能让你们用性命去守口如瓶的主谋,除了租界内的帮派,我想不到其他势力。”
老头子佩服道:“纪会长年轻轻轻就做上老大的位置,果然有些本事,你能推到这一步,恐怕不用我说,你也能大致猜到这个人是谁。”
纪云峰点头道:“能猜到,是日租界的白云生一支。我只是不明白,那么多青楼和商铺,为什么选择香艳楼,绝不是巧合吧?”
老头子举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说道:“我们必须打入店铺内部才好布局,其他店铺背后有各种势力支持,以利益为先,不会平白无故帮助并且收留十几个来历不明的人,但是华峰会不同,又施粥又救济穷苦人,到处散播慈悲心,不设局利用一下岂不是浪费,所以获救后我们如愿成功打入。”
纪云峰惊讶道:“啊?一个个被打得半死不活就为设局引我们下套,你们这苦肉计也太拼了吧。”
老头子回答:“那不是苦肉计,我们是真的骗局泄露被主顾和堂子里追杀。只是之前调查过华峰会,是个逃难的好去处,万一失败,给自己留条后路。”
纪云峰越听越糊涂,再次提问,老头子吃了几口菜,放下筷子,答非所问,讲起了往事:“我们堂子里有很多高手,各怀绝技,收了不少徒弟,越发展越大,开始大家还同心协力为堂子办事,可随着收入增加,难免分配不均,大师坝拥有的权利太大,底下人不服,开始明争暗斗,眼看各位大坝头不明不白死去,江旭升作为坝头之一不得不为生存考虑,不愿再被动防守,决定主动迎战。大当家的不仁,下面人只能不义。
我作为他手下的长辈,深受信任,一把老骨头无所谓,愿意为小的们趟出一条路,反正已经站在悬崖上,不如搏一博。我原来在青帮混过,后加入的江相派,找外援方面我最在行,于是联系到租界内的青帮,寻求庇护,但是这年头,没点好处谁都懒得管闲事,沟通起来很困难。不得已之下,我自作主张,答应了他们苛刻的条件,同意将收入的一半都给青帮,对应的,如果我们有危险他们必须无条件帮忙。可谁能料想,大当家在青帮内也有关系,竟然得知了我们私下合作的事。这家伙阴得很,为了不得罪青帮,并没有挑明,而是盯上了江旭升刚接手的一个大客户,想借客户的手除掉我们,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江旭升和徐亚飞年纪尚轻,底子干净,不认识乱七八糟的关系,他们寻求庇护的方式就是看哪个帮派好说话,政策柔和,就装可怜借机投靠,所以他们盯上了华峰会。为了大家安全,我并没透露我在青帮的上线,只是需要收入的一半去应酬。江旭升信任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等于他安排了两手后路,租界内的青帮和华峰会。
骗局被揭穿后,客户在大当家的引导下派人追杀我们,青帮那些小人一看对方势力太大,得罪不起,竟然袖手旁观,将我们驱逐出租界,收了我们那么多钱,毫无信义可言。最后江旭升就采取了第二方案投靠华峰会,才勉强活了下来,可谁知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青帮见我们起死回生,有些本事,而且又开始盈利,很适合做摇钱树,然后调查了香艳楼和才财赌庄的底细,认为有捞头,贪得无厌,不但要继续跟我们合作,还想通过渗透一点点接管你们的生意。现在想想有这样的结果都怪我,都怪我,寻求庇护就等于告诉人家我们无依无靠,只能被当成摇钱树,不得自由。江旭升和徐亚飞从来都没责怪我,让我内心更加愧疚。所以这次......这次我宁死也不想说出背后的人,让你们多少有些忌惮。”说着老头子留下心酸的眼泪,用脏兮兮的袖子不停擦拭。
纪云峰叫人递过来一条手巾,让老头子擦擦脸,把话说完,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叫他先别急着难过。老头子继续说道:“你别怪那些孩子,经历过这些糟心事,他们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弱肉强食的社会,没能耐就是死,他们不屑于解释,一个个倔得像毛驴,哎,太可怜了。那个年纪小的,刚加入江相派没几天,一直在吃苦,他头脑很简单,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还把他们当人看,所以是真感动,但他并不了解事情始末,连保命的机会都没有,哎,这就是命。”
纪云峰听完,说道:“如果我放你们走,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
老头子楞在那里,他从没想过能活着出去,被纪云峰这么一问,不知该如何回答。纪云峰又给老头子倒上酒,微笑着说:“咱们只当聊天,你别那么紧张。我推断一下,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们离开华峰会,一定会被租界内的青帮责罚,没拿到钱还被赶了出来,你们无依无靠,又怕堂子里的大当家赶尽杀绝,不得不再次下跪请求加入青帮。青帮那些人毫无信义,认钱不认人,思想龌龊,你们成了他们的赚钱机器,委曲求全,惶惶不可终日,生不如死。哪天没了利用价值,会被轻易抛弃。”
老头子辩解道:“青帮里不是个个都没信义,只是我找的人不行,你不也出身青帮吗?听说你斗狠技术高超,说不定能遇到像你这样的,我们还有挽救自己的机会......”
纪云峰笑道:“噢?你很认可我喽。”
老头子没想到自己被纪云峰绕了进去,不满意道:“要杀便杀,用不着给我挖坑。”
“我第一次见到理亏还这么硬气的,老头子,你是吃定我心软了吗?要不要见识一下我强横的一面呀?”
纪云峰的谦逊有礼让老头子找到了跟下面人说话的感觉,身心放松,潜移默化间表现出了真性情,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他连忙站起身,又要下跪,不为自己,而是为小的们。纪云峰赶紧上前搀扶,说道:“这是干嘛?我又没怪你。好好坐下吃饭,听听我接下来的打算,你再做决定不迟。”
老头子战战兢兢回到座位上,等着纪云峰训话。纪云峰示意他继续吃菜,然后说道:“才财和香艳楼的客流已经接近上线,不会再有提升,我打算进军租界,政府和洋人方面都已经疏通关系,只剩下租界内的帮派搞不定。整好你们跟青帮有联系,不如大家合作,把青帮这些人摆平,你们反客为主,顺便出口恶气。”
老头子的筷子突然掉在地上,惊慌道:“使不得呀,使不得,你人很好,老老实实做个生意人就行了,华峰会的兄弟们有吃有喝,多好,没别的渴求,千万别惹那些人,粘上准没好。以你们现在的实力,够不上人家一根脚指头,等于以卵击石,去送死。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他们的阴谋你也当不知道,井水不犯河水。”
纪云峰又拿了双新筷子递给老头子,说道:“我参与了武昌起义,知道把不可能变为可能有多难,但是他们已经盯上了华峰会,早晚会出手,掩耳盗铃根本不解决问题。青帮原来都在租界外,因为胃口大、野心大,贪婪的盯上了租界内的利益,一窝蜂往里面跑,现在里面的利益被瓜分殆尽,又想起了租界外。华峰会何尝不像你们几个一样,在恶狼口里夺食,想活下去只能主动出击......现在两个店铺每天有流水,勉强能让兄弟们吃上口肉,一旦中间出差错,资金马上会变得紧张,维持不了多久,又得回到争抢底盘,收保护费的老路上,活得跟强盗一样,搅和的百姓不得安宁......我们现在有了共同的敌人,为了生存,值得联手一战。”
老头子终于被劝动,他没想到纪云峰有这样长远的打算,大仁大义,是真心想帮助兄弟们摆脱贫困,还老百姓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跟着这样的老大不但安心,而且有力气都愿意使出来,大家心往一处聚,充满干劲,不白活一次。想到这里老头子起身拱手,说道:“老头子我愿意跟着纪会长,不是合作,是做你的部下,日后会尽全力帮助华峰会越做越大,奉献我这把老骨头。”
纪云峰起身还礼,非常高兴,说道:“我求之不得,其他人就你去劝服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大家一荣俱荣一算俱损,这里面的利弊你比我清楚,旁的话我不多说了。咱们时间有限,希望能在短时间内商量出一个对策,搞定租界内的青帮,把咱们的店铺开进去,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老大放心,他们都听我的,有好日子过没人愿意去做绝户事。再说缺少外围帮忙,扎飞也做不动,从此以后,我们全听华峰会差遣,将功补过。”
“哈哈哈,那道不用,你们听我一人的便可,作为华峰会的智囊团,越少人知道越好,也是对你们的一种保护。生活方面的待遇看齐小猴子,我不会让你们白付出。”
“是、是,感、感谢老大,我这就去说,谢谢......”老头子涕泪交流,不知道说什么好,不但起死回生,还受到重用,一脚地狱一脚天堂。他哭了半天才下去准备,跟纪云峰不再客套,主动做起了安排,想洗个澡换身衣服,去劝服几个小孩,然后再去照看昏迷中的江旭升和徐亚飞。纪云峰派了两个人从旁协助,全部安排妥当才转身要离开。
小猴子在旁边的隔间里听到了两人全部对话,没想到江旭升等人活得如此痛苦,也看清了华峰会艰难的形势,他很赞成纪云峰的做法,不论是对江旭升等人的安置,还是组建智囊团,想在群狼环伺的境况下活下来,必须齐心协力,任何人不得掉队。他走出来跟纪云峰对了下眼神,表示支持和理解,然后继续去忙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