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现身
那个邻长也认出了采诗官,因为他留宿过他一夜。按照周公之礼,作为公社之邻长,他有义务招待远足的采诗官。那晚,他特意杀了条肉犬,以火炙烤,好好款待他,却没有想到几天后他带来足足一师的虎贲围捕本村。他很想问问个中缘由,却一直插不上话。因为那采诗官忙着察看人群,却在不停地摇头。
“采诗官究竟要寻找何人?”老邻长说,“不如告诉鄙人,只要是本村的,我一定不隐瞒,速速带来见你!”
那个采诗官很有礼貌说:“老前辈,家父……周公大人说那人有变化之妖术,还能魅惑人心,见面却不能再相识。他这番嘱托之重,是前所未见的,若寻不着,怕是要把你们全村都带到镐京复命的!”
老邻长听得是一头雾水,忍不住说:“难道是一个妖人不成?”
采诗官摇摇头说:“或许是吧,我也说不清。对,你们村中那个能吟诗的小羊倌还在不在村里?”
老邻长说:“村中小孩子都要放羊的,不知你所指哪一个?”
采诗官说:“那天围着我的孩子实在是太多太乱,不过,我清晰记得他吟出的诗,况且他还能认字!”
老邻长不由地皱起眉来,说:“那会是谁家的崽子?本村足龄之子弟,都尚未送至社庠之中。”所谓“社庠”就是官办的学校,周公初定天下之后,采纳太师姜尚的建议,第一件事就是兴办教育,建立了更多的学校,国都之中有太学,公社之中也能有“社庠”,就是村野小学堂。姬姓王室子弟不消说了,就是寻常有军功的国人子弟也能按籍入学,学习“六艺”。
采诗官不想跟邻长多解释,只是口中反复在念着:“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果然,有一个小孩子站出来大声说:“那是小羊倌崇幸念的诗,你还给他一朋贝!”
采诗官一听,大喜过望说:“对,对,幸,幸,是这个名字,速速把他带来!”
几员虎贲听令,连忙要那孩子指明少年幸之所在,气势汹汹地要去抓他。那孩子却不愿意带路,只是说:“你们不能抓幸!”
采诗官转头向邻长说:“邻长,你该不会不知道这个孩子吧!”
邻长脸上更加狐疑:“这个不起眼的小小放羊娃,怎么会是纣王的奸细。怕是纣王死时,他还没有出生吧!”
领头的军官有点不耐烦了,大喝道:“周公要我等来追捕,不惜让京畿百里之地全境警戒,难道是开玩笑不成,速速指认,把那个孩子带来。他若不得,你们全村的老少都要当奸细论处!”
邻长从来没有见过大周王军对自己族人这般凶狠过,也不由地抽了口寒气,说:“好,我先带王差去见小羊倌吧!”
两百名虎贲在军官和采诗官的带领下,紧随老邻长扑向少年幸的羊圈。不一会,吓得哆哆嗦嗦的他就在自己的羊圈里被大周天子的虎贲们给擒拿住了。他们连忙给他戴上三层木枷,把他拖到了村庄的中心去。
领头的军官即刻差人登上马车,举火夜驰,向镐京城方向报信。全村村民见少年幸被捕,几乎都沸腾了,他们实在想不通。大周天子劳师动众,烽火遍京畿,竟然只为抓捕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崇人小放羊娃。一些颇有正义感的退伍村民纷纷涌向村子中心,冲击全副武装的虎贲,质问:“凭什么抓走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军官让全体虎贲引弓上箭,大喝一声:“但有再声张者,乱箭射死!”众人皆敢怒而不敢言。就这样,双方对峙了一宿。
少年幸被重重的枷给禁锢着,垂着头,躬身坐在地上。他自己都记不清已经多久没有尝过这种枷锁的滋味了,过去的不自由,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他迷迷糊糊感到自己身是在崇侯虎的大狱中,或者是羑里之圉,又或者是朝歌外的山野之中,就在他迷糊之时忽然听到有人在高声喊叫:
“周公已大驾亲临,邀幸王子移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