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祖仰望着前方五十多度、被厚厚积雪覆盖的陡坡，不由得想起十三岁那年，奶奶背着高烧的自己艰难下山的情形。
陆长铭来的那一夜，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也让他们离开了这个生活十三年的小山村。
“这里常年积雪，太滑了，大家检查一下腰间的绳索，小心点。”
王耀祖拿着登山镐负责前方开路，登山绳将一列四人串联起来，而右臂受伤的刑刚走在最后。
幸好，北山市不缺售卖登山工具的商店。
户外滑雪场在北山市也算是一大特色，光王耀祖知道的就有三个。对于从小生活在南方，没见过雪的人来说，这里是绝佳的旅游胜地，每年节假日来这里旅游的人数不胜数。
可惜，那种繁荣已经成为过去式，只怕在很久以后的时间段里，都不会有人有心情来这里滑雪了。
四人离开北山市之后，连夜登山，彻夜未眠。
当光明重新照亮大地，王耀祖也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石碑。
那是一块色泽发黑的圆拱形石碑，高約六十公分，宽四十，上面用红色色药水蚀刻着三个大字。
鹰嘴山。
伸手扫去上方的积雪，露出缺了个角的完整石碑，思绪一瞬间就回到了悠远的过去。
奶奶曾告诉他，只能在村里和小伙伴玩，不能离开村子。
当时，他问怎么才算是在村里？
奶奶说，北方以田耕为界，不可进山；南方以石碑为边，不能下山；至于东西两边，只要看到了森林第一颗大树的树根，就说明要过界。
他是个听话的孩子，所以，一直将奶奶的话记在心中，如今回想起来，眼角微微酸涩。
“到了吗？”连夜赶路，孔树勇的精神状态更差了，不过他还在坚持，就连体质最差的技术员薛金，也没有抱怨。
“前面就是。到了之后，大家就可以休息一下了。”
过了鹰嘴山石碑之后，等于算是离村庄不远了，顶多有一里地，这里的地势相对平缓，走起来比较安全。
小时候，他无数次往返于石碑和村庄之间，别说有浓雾阻碍视线，哪怕闭上眼，他也能走回去。
没几分钟，大家就看到了一丈高的黑影，那是村里的房屋。
村里的房子采用的都是砖墙木梁以及搭瓦结构，建造工艺比较老旧，坚固程度也比不上城市的钢筋混凝土结构。
村口的这间最大最气派的房子，就由于年久失修，经受不住北方雨雪的摧残，变成了废墟。
众人解开腰间的登山绳，队形微微分散，缓缓进入这个古旧的山村。
“这里好像已经荒废了很久。”孔树勇看着一幢幢倒塌的房屋，推断道。
按理来说，虽然这些房子质量不好，但是，当出现裂缝和坍塌迹象的时候，村民一般会组织修葺或翻新，不会像现在一样任由房屋倒塌。
如今路过七八间屋子，全部都坍塌成废墟，只能是这里很久已经没人住，荒弃了。
“当年只有你离开这里吗？村里人也离开了吗？这里房屋看起来已经倒塌了许多年。”刑刚忽然问道。
他这么一问，王耀祖神色凝重的沉吟起来。
按理说，当年只有他和奶奶离开了，其他村民并没有离开啊。
难道是后来都走了？可这里又没有被开发，他们为什么无缘无故离开呢？这有些不合理啊。
虽然村庄穷了点，但大家靠山吃山，还有地种，生活算不上富裕，但也饿不着肚子。更何况村里有些老人，比较恋旧，又无好胜享乐之心，除非是生病，否则他们决不会离开这里。
那村里的人呢？
王耀祖忽然感觉有些冷，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有关，一种从小到大被时刻都被人监视着的念头浮上心头。
他回想起十三年前那一夜，整个村庄都是那么寂静。
没有灯笼、没有虫鸣，也没有狗吠，仿佛在那一夜，整个村庄都已经死了。
他猛然一颤，清晰的想到那夜陆长铭的样子。
他那大嘴裂开的脸狰狞狂笑着，仿佛人类的理智已经彻底消失，完完全全变成了怪物。
‘大地’在什么情况下会失控？当然是‘大地’已经强大到足以盖过人类的理智。
就王耀祖所知，‘大地’想要强大，就必须吞噬大量的意识，这是他曾经的感受。
难道陆长铭将村里人的意识都吃了？所以，才会失控？他才是幕后黑手？
可这也不对啊，他手腕上没有愈合的伤势是怎么回事？他体内的‘大地’应该是处于第一阶段，并且体内养分不足以修复身体才会这样。
再说了，如果他是幕后黑手，为什么还让自己来研究所？只要他有心，这十年来，他有无数次机会来这个研究所取试验资料，根本犯不着让自己跑这一趟。
而且，如果他说的是假话，那么研究所里很可能有揭发他的证据，那这不等于是暴雷吗？
就算他已经完全控制了研究所，可以伪造一切。那么，让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抓自己？这不扯么，跑两千多公里设个陷阱，明明在路上就有无数次机会埋伏自己好么。
至于博取自己的信任，那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不来还好，来之后，反而更怀疑他了。
毕竟是陆长铭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轨迹，他的出现真的是巧合吗？
“也可能是几年前这里发生了雪灾，或者野兽的袭击，村民都离开了这里，别太伤心了。”孔树勇见王耀祖沉默没说话，以为他是触景生情，于是出言安慰。
“嗯。”王耀祖点点头。
想那么多干嘛，无论是陆长铭的阴谋也好，是自己误会了他也好，等找到研究所，一切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想罢，王耀祖抬脚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想看看自己小时候生活的院子是否也同样变成了废墟。
可让他惊喜的是，他家的房子竟然没塌。
推开腐朽的木门进入小院，引入眼帘的情景和十二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
木架竹篓被他随意堆放在墙角；墙上挂着干巴巴的玉米、辣椒串仿佛一个也没少；破了一个洞的瓷缸里堆满了潮湿的柴火，上面覆盖着一尺后的积雪，而瓷缸上的大洞也曾是他的定点爆破杰作。
奶奶屋子的房门依旧保持敞开着，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这是你家？”孔树勇问道：“山神庇护啊，一路走来，只有这个院子里的房子没倒。”
“恩。”王耀祖淡去眼底追忆的神色，转头对孔树勇说道：“屋里可以烧火，能驱寒，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邢将军，麻烦你保护他们两个，我自己出去找研究所，如果找到了，就会回来找你们，然后一同前去，如果没找到，那么，三天之后，我也会返回，然后和大家回希望之城。”
“这......要不我们一起行动吧？”孔树勇有些为难道，他觉得是自己的状态拖累了这个队伍。
“是啊，你自己去的话，这有些不合规矩。”刑刚也同样。
王耀祖摇摇头，严肃道：“山里没路，又到处是积雪，我们没有大型雷达描绘地形地貌，一旦我们都进山里，将会有迷路的危险。大山可不比平原，径直向一个方向走就能返回，山里没路，又没光，绕来绕去，很容易迷失。
我虽然也没有把握能在山里不迷路，但是，你们待在这里，对于我来说，就像是灯塔一样，就算迷路了，也能顺着你们的方向返回，关于我的感知能力你们是知道的。
所以，为了不迷失方向，至少有一个人需要留在这里，单独留下薛金或孔树勇都不行，万一野兽来袭，他们就危险了，想必你们也清楚，我们上山一路走来，也勘测到山里有不少大型的野兽，非常危险。
而刑刚你没有大范围感知生物的能力，所以，没有办法执行这份工作，他们两人体质一般，也不适合长途跋涉跟着我，所以，只能由你留下保护他们两人，这正好是你最擅长的，同时，也让孔树勇得以休息，尽快恢复精神，这对我们撤离或是前往研究所都非常重要。”
“......”两人沉默了。
的确，王耀祖说的计划有理有据，将每个人的长处运用到了极致，同时还能避免伤亡。
其实，此刻，大家都对这次的任务不抱有希望了，就算四人兵分四路，分散四个方向去寻找，但几千里的山区，视野只有三米的情况下，如何找？
如今，最重要的是，不能再增加伤亡，所有人都要平安回去。
“好！”刑刚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他点了点头，“遇到危险一定会来，不要勉强。”
“放心，我有分寸。对了，屋后有个菜窖，如果实在危险，你们也可以躲在地下，三天之内，我一定会来。”
“好！”
仔细检查了一下装备，带好两天的食物，王耀祖孤身踏入雪白的世界。
“他虽然性格古怪了点，不善于表达，但是，却是一个让人钦佩的人。我老邢佩服的人没几个，但他算一个。”刑刚收回目光，进屋说道。
孔树勇笑笑：“是啊，否则，洪指挥会这么坚持推举他当队长吗？而不是身经百战的你。他身上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是由心而发的力量，不似和其他人相处时，那种虚与委蛇、矫揉造作，小洪告诉我，只有和他一块聊天的时候，才能彻底放下身份和负担，感觉到友谊两字的意义。”
“那个小狐狸也会有友谊？哼。”
一旁的薛金不知合适拿出了一台厚重的电脑，缓缓打开。
等两人结束了谈话，他忽然笑着问道：“你们想看电影吗？”
“什么？！”
......
一望无尽的冰原，就像是童话里的世界，将整个山区都缔造成毫无瑕疵的雪白世界。
北方光照不比南方，再加上寒冷的气候，所以，山里的树木大多是又瘦又高且光秃秃的雪杨。
一个个长得傻高傻高的，光秃秃的就像是根直立的铅笔，仿佛只要自己长高点，就能享受到更多的阳光一样。
鹰嘴山里基本上是没有南方那些娇艳的花草，因为这里的土壤多为冻土，一年四季不化冻，娇嫩的花朵无法生存，也是开发商没有积极开发这里的原因。
‘咯吱’‘咯吱’，王耀祖走在山坡上，脚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厚厚积雪。
为了避免自己打滑失足，他已将撬棍拿在手中，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王耀祖的搜索并非是漫无目的，他已经计划好了这三天时间如何去搜索深山。
由于感知范围只有五公里，那么，这个搜索的区域就被限定为是一个扇形的区域。
第一天，他决定先从距离小山村大约两公里的距离走一个弧线，而后两天，就在距离五公里的范围边缘走一个弧线。
这样是效率最高，也是最好的办法。
胡平安曾经说过，研究所很大，跟现代化的工业园区差不多，有门岗、有铁栅围墙，占地面积很大，至少横跨五公里。
如果研究所真的在小山村五公里的范围内，那么王耀祖这种搜索的办法就不会错过。
不过，他也抱多大的希望。
果不其然，第一天，他一无所获，既没有找到研究所，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他从东边走到了西边，一路上除了遭遇一些饥饿的野兽之外，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于是，他连夜继续往北深入，直到小山村的三人已经在他感知范围的边缘，信号时有时无的时候，他才开始横向移动。
又由东往西走了一天，依旧一无所获，王耀祖急躁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明天是最后一天了啊。或许，这就是命，抱歉了父亲，你离家的真相我永远没法弄清了，也无法在奶奶的坟前告诉她了。”
他已经感觉的出，自己找寻到研究所的希望不大。
明天搜索到最西边，就是他折返的时候。
他本来准备在回程的时候，顺道拜祭一下奶奶，将父亲离家的真相顺便说给奶奶听。
可如今看来，这个想法怕是不成了。他不会欺骗奶奶，即使那是善意的谎言。
所以，关于父亲的事情，恐怕没法说给奶奶听了。
坐在石头上，王耀祖用撬棍默默捯饬着眼前的火堆，逐渐失神，仿佛面前跳跃的火焰有无限的魅力。
轰——
就在此时，震耳欲聋的巨响突然从北方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在黑夜中尤为清晰，就连树梢的积雪，也簌簌落下。
王耀祖猛然站起来，将感知的注意力放在北方。
有人，而且还是不少人，大约有二十多个，看他们分散的位置，和移动的方向，就像是被野狼冲散的羊群，纷纷慌不择路的逃命。
其中更有给他感觉比较强烈的基因突变者，同样在全力逃命。
紧接着，他感知到，感知世界里的光点突然减少一个，没几秒，又减少了一个，
感知领域中光点的消失，就代表一个人彻底死去，身体停止释放生物电。
可王耀祖根本没有感知到有什么生物和这些光点接触，然后他们就突然死了。
难道是通过热武器远程杀人的？这倒可能，但是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依靠热感仪器或雷达想要远距离击中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去不去？
从刚才的炮声看，北边战斗的两方之中肯定有一方是军队。这么响的爆炸声，至少也是大口径的迫击炮，其炮弹的威力可是连小山都能移平。
是军队在北方打仗吗？还在紫琥国境内？之前听刑刚说，目前国内可没有军队留在极北之地啊。
也就是说，如果北边真发生战事冲突，那么这两方都与紫琥国无关，这就有点意思了。
难道是研究所吗？
想到这儿，他心中‘砰砰’跳了几下。
这么巧？
眼看那边只剩下不到十人，王耀祖顾不得犹豫了，哪怕回程可能会迷路，他也必须去看看，说不定会有研究所的线索，因为他不想空手而归。
说做就做。
伸手挑了下火堆，将木柴全部挑到积雪中熄灭，随后，拿起包转身就出发。
*
雪地摩托在黑夜中疯狂疾驰，慌不择路。
“小心前面的石头！”只听后面的人用外语大叫一声，驾驶雪地摩托的司机连忙转向。
雪地摩托仓促闪避，可还是晚了一点。
左侧的履带狠狠的骑上石头，伴随着‘咵嚓’一声，雪地摩托整个侧翻，将车上的两人狠狠甩了出去。
“希瑟博士，你没事吧？”士兵忍痛爬起身，连忙寻找博士的身影。
“我在这儿，我没事。”希瑟痛苦的呻吟一声，用手背上的激光灯打了个信号。
摔得不重，就是年龄大，受不了这么刺激的车速。
士兵循着信号很快找到了他，确定希瑟博士没有受伤，才放心。
“博士，我们现在怎么办？”
“继续往南走，从紫琥国境内撤离。”
“博士，那个袭击我们营地的究竟是什么怪物？沃森舍命引爆了炸弹，都没有炸死它。”
希瑟一脸忌惮的摇头，“我也不知道，只看到一个很小的身影一闪而过，好像是小猴子，但我肯定是眼花了，因为这根本不可能，对方可是连装甲车都能掀翻打碎，这么小的体形却拥有这样的力量根本不合理。”
“博士，我们的世界已经变了，连无影无形的怪物都出现了，这样的怪物也不是不可能吧？”
“不，你不懂，如果真的有这么小体形的怪物拥有这样恐怖的力量，恐怕其身体细胞蕴含的能量不弱于核反应堆，而它是生物，这么成长下去，它需要补充的能量也越来越多，用不了多久，就会将整个星球一切都能吃的东西都吃掉！”
“这......那我们安全了吗？”士兵背着希瑟教授，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他身上有轻型外骨骼助力装甲，辅助他在雪地上行走的速度极快。
“不知道。我只希望这怪物只有一只，而不是一群，否则，这么下去，人类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