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蝉战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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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卷二十七 赵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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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亮起。一夜未眠,守在故关门楼上,都尉赵羲面色苍白。其身旁官吏,亦是萎靡。苦盼一日一夜,未能盼来将军音讯。坠城而出斥兵,亦是无人回返,大事不妙也。

“如实记昨日至今之事,驿传邯郸,急报大王。”

“诺。”

“书毕,先拿来我看。”

“诺。”

眼看军吏走去楼中,赵羲只觉心力憔悴,眼前恍惚,不由腿上一软,身躯晃动,似要栽倒。一旁官吏忙是上前搀扶。

“无事。”

赵羲抬手止住众人,走近胸墙,伸手按住粗糙岩石,为其冰凉所惊,却是并不离手,愈抓愈紧,恨不得手指抓入顽石之中,疼,血肉之躯何苦与顽石抵死。放松十指,赵羲细看关前秦人军垒。一夜之间,秦人已依托林渊军旧营垒,筑成土木长壁,似欲守御此地。地上林渊军所遗无头尸身,早已运走不见。我是不会出关攻尔。我待援兵。其心中念,忽于秦人壁垒军阵之上,看见故关影子,不由咬紧牙关,十指握紧成拳。

“呀!”

赵王一拳击在案上,怒吼中又一把掀飞长案。一旁管事宦者,身后侍候宫女皆是惊颤,噤若寒蝉。

殿外,宦者、宫女听得动静,是心惊肉跳。惟殿下值守卫士执兵挺立,于星光灯火下,稳如磐石。

“速去,叫相国回来!”

偏殿内,赵王发泄过后,立时道。管事宦者应声而出,一边吩咐去召相国,一边叫小宦者和宫女进殿收拾。

回到家中,方登楼,抱住美人揉捏亲热,听说大王召,平原君顿时一翻白眼。

直到进王宫,在偏殿看到故关发来战报,平原君心中再无抱怨,面目冷冷,急思对策。

“相国以为如何是好?”

赵王问。平原君手拿战报,反问道:

“大王何意?”

“寡人欲束甲亲至故关!”

“邯郸何人守之?”

“以相国之意?”

“臣以为,可发太原之兵援赵括,一可解围,二可里外合击王龁,必败秦人。”

“只是,若太原兵动,秦人攻我太原,岂非白送一般。”

“上党形势,即如此。与其南北僵持,不如一心,先击败长平之王龁军。其大军溃,则上党满盘皆活。况且,秦人集兵于长平,未必有兵击我太原坚城。”

“长平重兵云集,必非一日之功也。若太原兵动,秦人或乘虚而入也。先王三十年,秦借道韩上党,尚且击我。况今日乎?若其得太原,反又南上击故关,岂非更急?又或其东进,兵锋直指邯郸,岂非休矣?”

“大王不必如此多虑。秦人之兵亦有数,无力攻我国都。至今皮牢仍在我手,即可见秦人兵之不足也。至于其得太原后,南上击故关,确实危急。然兵者,本险道也,皆无万全,惟争一息之胜也。先胜者强,败者俱亡。待击败王龁后,赵括将军自会乘胜杀敌,所失之土自是尽复也。”

“赵括何以被围?”

“大王勿急。兵者诡道也。王龁知廉颇去,赵括代将必发兵击之,预先设伏,张网以待,亦是可能。臣熟上党地。故关外,多山岭,树木茂密,可设伏之处甚多。”

“赵括何以被围?数十万人,岂是能轻易围住!”

“臣亦疑之。都尉赵羲乃稳重之人,应有其据也。然,前夜被围,何以此时方报来?”

“皆如廉颇一般耳!气杀寡人!”

“大王,或可召廉颇来议。”

“不必。舍廉颇,我赵国无人乎?”

“赵括新代将,手持重兵被秦人围于野,事甚大,可召大臣来,连夜议事。”

“寡人亦有此意。召平阳君,楼昌,乐乘来偏殿议事。”

“诺。”

管事宦者应诺离去。

赵王碎碎念,大发怨气,平原君只当耳旁风,边吃案上果食,边听,偶尔饮水,附和一二。待得平阳君到,赵王方止抱怨,请其看都尉赵羲战报。平原君仍自慢慢饮食。平阳君观后,额上冒出冷汗,放下战报,却是不语。

“平阳君可有良策?”

“臣无良策。”

“有何策?”

“臣以为,当遣使咸阳,命郑朱速与秦媾和,以解赵括之围。”

“秦即围赵括,岂肯媾和?”

“可将上党献于秦。”

“岂有此理!寡人与秦军争上党,战未果,岂可徒献上党耳!”

“非徒献也。救回赵括重兵,如留源头活水,来日再战不迟。”

“岂有此理!”

赵王拂袖大怒,扭过脸去,不看平阳君。殿内一时沉闷至极。平原君亦是停下饮食,正襟危坐。直到楼昌来,气氛方是稍缓。看过战报,楼昌与王对曰:

“请大王发援兵,以破秦围。发使者,以助郑朱媾和。”

赵王不语。待乐乘来后,看过战报,即道:

“臣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赵王顿觉有新意,准其讲。

“请大王今夜即发邯郸守军,入上党。明日即可出故关,与赵括军内外合击,大破秦军,上党即定矣。”

“妙计!寡人束甲亲领军入上党!”

“大王不可!”

乐乘、楼昌、平阳君,平原君一时异口同声道。

“有何不可?”

“臣愿领兵援上党。”

乐乘自荐道。平阳君冷哼一声:

“哼,妄动邯郸守军,汝可知罪?”

“何罪之有?”

乐乘不动声色平和反问道。赵王不语,观大臣如何言。平阳君厉声道:

“邯郸乃国都,维系赵氏社稷安危,国之运命所在也。邯郸在,则赵国在。上党不过一郡耳,与邯郸之重比,何异鸿毛?岂可罔顾国都之安,而轻动守军,为一时一地之争。”

“非也。”乐乘正色道:“赵括重兵被围,救之,乃国之运命之战也。上党可失,数十万赵人不可失也。且胜战后,邯郸守军即可回返,虽必有损失,亦得胜战之威势也。胜秦之所得,极大也!”

“为赵氏社稷,赵人何惧死战!赵括重兵在手,即便王龁围而攻之,亦必死伤众。但能杀敌,何择攻防之势?岂可以臆想之胜,妄动邯郸之守?”

“故关外,长平城下,能陷赵括数十万众者,惟西山与小云岭之间谷地也。其乃绝地。若无外援合击,实难脱困。若非无法脱困,以赵括将军之勇猛,一日一夜间,必早已破重围,连通故关矣。”说到此处,乐乘忽转而面王道:“请大王勿疑,速发援兵至故关,则赵括之围立解,王龁之军必破。既于上党败秦,试问何人胆敢犯邯郸!”

听得乐乘言,赵王面色泛红,跃跃欲试也。平阳君一见,立时道:

“此言差矣!军争之事,胜败难料,何来必破之说。若国都无防,外敌又来,何以为战?岂可将国都之安危,系于援战长平,侥幸之胜哉?”

“臣领军急援故关,与赵括将军内外夹击,必大破秦人!”乐乘激奋道。

“廉颇昔日豪言,不弱于君!”平阳君冷言相讥。

闻听平阳君之言,赵王面色又是一暗,腰弯背驼,咬牙不语。

“臣请领兵急援故关,请大王圣裁。”

听乐乘言,赵王面露难色。平阳君立时又瞪目斥乐乘:

“汝莫妖言惑王。上党之战,自四月起,至今已到八月,连绵数月血战,我失亡之众,以至须换将振士气,强攻势。然一进击,又陷敌之围。何其难料也!秦人之强,尚不明乎?于今之要,重在息战与秦和。而非增兵,扩战事,愈陷愈深。”

“非也。”乐乘摇头道:“秦人欲得上党,非止于上党也。其意在得上党后,越太行,而犯邯郸。若上党失,秦人进围邯郸,随时之事也。是以上党必争之地也。和,非秦所欲也。郑朱入秦三月,而媾不可得,即为证也。长平之于咸阳,远也,之于邯郸近也。我援兵愈早至长平,则胜算愈大。援兵战胜,回守邯郸亦近也。”

“若秦亦增兵,胜算又何算?”楼昌忽道。

“无论我增兵与否,秦必增兵。既如此,何不先增兵,以援赵括将军,先取胜。则不待秦援兵到,我已于长平胜战矣!”乐乘转而对楼昌道。

“且慢,汝何以断言,秦必增兵?”

平阳君忽问道。乐乘转而看向平阳君道:

“都尉赵羲之报明言,守关之兵只五千。而秦人叩关骑兵亦约五千。可见王龁有力阻故关援,却无力攻故关。而故关至西山,虽草木茂盛,道路蜿蜒,却无险可守也。王龁围赵括将军数十万众,于西山后谷地,必忧我从故关出援兵,破其西山之围也。是以,必增兵,以攻故关,凭故关,而反拒我增援长平之军也。”

“若秦增兵,兵从何来?”

平阳君又问。乐乘道:

“去岁,秦诈攻成皋。河内郡守李冰,自称集兵十万,为二师,欲渡河击韩。秦若增兵,必从河内郡出。”

闻听此言,偏殿内君臣皆是相互看望,楼昌不由叹道:

“若果如此,故关危矣。由河内过太行山经,即临端氏。廉颇将军之前征端氏守军,援长平,端氏如今几无防矣。秦人援兵可直抵长平,进击故关便是咫尺之间矣。”

“寡人意定,自束甲援长平!邯郸守军尽随寡人出,解赵括之围,大破王龁军!”

“大王不可!”

众臣又是皆劝谏。

“不可,不可,寡人何以为可?”

“此事大,臣以为,当明日朝议,众臣齐聚,方好定之。”平原君道。

“兵贵速。臣愿星夜领兵援长平!”乐乘道。

“媾和为上,大王!”平阳君道。

赵王一时胸中憋闷,拂袖道:

“便如相国所言,明日朝议。”

“诺。”

平原君、平阳君、楼昌、乐乘次第称诺,起身离去。赵王口中发干,如有火烧,心乱如麻。

天明大殿朝议。大臣闻知赵括数十万众被围,仅五千士卒据守故关,一片哗然,各式献计献策。赵王高居王座,只是不语,只觉毫无新意,与昨夜所听大同小异,一时左右为难。大殿里,赵佐肃立,左顾右盼,只听不说。群臣吵嚷一阵,见大王无语,便是渐渐安静下来,望向王座。

赵王见此,便是开口直抒胸臆:

“寡人欲束甲,领军援长平。”

“大王不可!”

顿时朝堂上一片谏言,又是沸如汤釜。直到散朝,亦未议出个子丑寅卯,只得明日再议。赵括数十万军被秦军围于长平,却是在邯郸城传开,一时市井热议,惊异者有之,不信者有之,竟是众说纷纭,诸多胡乱猜测。廉颇抱恙在家,并不上朝,闻之却是气顺许多,因宾客大去而坏之心情,亦是大好。

一连三日,发援兵之事,朝议无果。正欲散朝时,却是忽得间报,秦王亲至河内郡,赐民爵一级,尽发年十五以上援长平。赵王大急,决意亲领邯郸守军,援长平。却为大臣谏止。经合议,终是君臣定计,上党事,上党了,发太原之兵,南上故关,援长平。又遣使入秦,催促郑朱速与秦为媾。

朝议一定,大臣多觉浑身一轻,但邯郸无恙,则居家得安矣。赵王却是郁郁不乐,仍然忧心忡忡。

邯郸国人一如既往,劳碌奔波,享受繁华。市井对马服子被围之事,竟已多是不以为然,反是盛传,以赵括将军之智勇,必然破围,大败秦人。赵国必胜之念,已然深入人心。只是有家人在军者,暗暗忧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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