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蝉战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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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卷二十五 围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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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兵于树上晃动,惊到树下众人。直到其爬下树来,众人方松口气。裨将秦瑞静候其报。清瘦斥兵,手扶闷疼胸口,喘口粗气道:

“赵人皆入谷中,约三十万众。来路未见有人。”

“出战,堵住西山口。”

秦瑞当即下令。众人立时出手,剑砍斧劈,铁锯拉起,清开当面树木荆棘。秦瑞又命裨将府军吏,将此时军情回报上将军。

军吏应诺,随即返身回走,引得伏兵观望。秦瑞慢慢抽出短剑,盯着众人伐木开路,眨眼间,数十步宽密林皆被凿穿,秦瑞与都尉随甲士默默奔出,直冲西北,扑向西山口,身后同袍从密林中蜂拥而出,脚步杂沓。

一五百主奉命率部当道布阵,警戒故关方向。

密林出口处,一百将奉命率本部士卒守备。值守士卒,将无头同袍尸身暂且抬到脚边放好。伏兵源源不断从密林中冲出,夕阳下身影斜长,闷声跑向西山口。

清阔出口后,数千庶子、杂役、民夫,手拿斧锯,镐铲,身背绳索布袋亦是跑向西山口,以伐木垒石,夯土筑壁。

密林内,甲士皆递次奔走,向密林外冲去。数万庶子、杂役、民夫挥汗如雨,伐木割草,扩宽密林中道路。

密林深处,钟源命皆去战马嘴上铁钳,顿时战马嘶鸣之声此起彼伏。待步卒皆动,钟源便是牵马随行,其所率骑兵递次跟随。待到道路宽阔处,便是个个飞身上马,跟在奔走步卒后,勒马小跑而行。待到一出密林,钟源便是拨马向东,纵马奔驰,对西山口传来之厮杀声,充耳不闻。

道上布阵步卒,皆是让开道路,目送骑队奔袭故关。

数千战马奔腾,其声震震,地为之颤。钟源率部一路疾驰,十多里地,只用去半顿饭时候,已是驻马故关前,在林渊军被破营垒边当道列阵。

眼望故关上,旌旗插满,赵人稀疏,钟源便是心中大致有底。见道路两旁尽是秦人无头尸身,虫蝇嗡嗡叮咬其上,腥气冲天,知是林渊军战殁者,亦不多看,只是从弓囊内取出弓来,拿在左手,右手拂过箭囊中箭羽,随时可战。

五千骑兵,皆长短兵齐备,人人携箭三壶。远战以弓弩射飞矢,近战以剑矛戈戟,人马皆盔明甲亮,威风凛凛。

故关上戍卒见秦人骑兵,受惊不轻,连报于都尉。赵羲闻报大惊,忙离筵席,奔出屋外,从木栏上解开缰绳,飞身上马,直奔关楼。随行皆是急急跟随。屋内舞台上,歌姬呆愣,管弦息声,酒肆之内,一时议论纷纷。

登上关楼,眼见数千秦骑,列阵关前,赵羲头皮一麻,立时传令,全军上关墙守御,关门加栓加固,杂役民夫搬运箭箱上关墙。又问左右部属,可知当面敌情。众人皆茫然摇头。

“先守住。”

赵羲言罢,眼珠转动,挥手遣去身边部署。走近关楼胸墙,伸手按住粗糙岩石,为其热所烫,旋即离手,心中不解,秦人何能穿过三十万人,军容严整到关前?当看到一队秦人下马,收拾路旁秦人无头尸身,又一队秦人下马,摆起路障,听到战马嘶鸣时,方是醒悟,此必是预选埋伏,待我大军过后,欲突袭夺关是也,见关门紧闭,故而不前。

见骑兵之后,再无步卒,心中稍安。心中暗赞将军赵括,下令闭关实在高明。若白日一直关门大开,守关士卒一旦懈怠,秦人骑兵突袭,或许关门不及,为其所乘,亦未可知。只是我手中兵少,敌兵强马壮,却是出关不得。左思右想,愁眉不展,闪一眼夕阳,顿时眼花缭乱,只得低头闭目。

山谷内,中军望台上,赵括抬起头来,断然道:

“不必回军。即在此地,筑壁固守。”

“将军!”裴封大急,进谏道:“西山口,秦人只以木栅为壁垒,亦只出轻兵击我,其兵必少。中军出,必破之!则秦人奸计不可成,我与故关连而不断,进可攻,退可守,方是上策!”

“不必多说,依我将令行事。务必于夜暗前,各军营成,可以坚守。入夜,须防秦人偷袭。”

“诺。”

众人应诺,匆匆离去。

裴封瞪目结舌,不敢相信赵括不听己之金玉之言,不竟原地打转,望西山,小云岭上秦人旌旗,深感绝望。

“先生晕乎?”

赵括走近,伸手一把止住裴封。裴封双眼直翻,着急跺脚道:

“何以甘愿被围乎?”

“非也。”赵括笑道:“进帐,我与先生细说。”

裴封摇头,叹气,随赵括离开望台,走去大帐。进帐内,光为之一暗,喧嚣之声渐小。帐内军吏,士卒,见将军,皆行礼。赵括点头,走到案前,转身面对裴封道:

“我未想王龁如此大胆,敢围我大军于野。然即被围,何不将计就计。”

“何来将计就计?”

“其围我,便由其围。试问先生,其军于西山口,西山,小云岭上,可否攻我?”

“远,飞矢亦不及攻也。”

“正是。其分兵四面围我,则兵散。我筑壁坚守,正好攻守之势易也。待其不耐攻我,自是脱离有利之地,送到面前,我正好宰割之。”

“将军不可,此绝地也!若其围而不攻,我军岂非困毙谷中!”

“何来困毙?少则三日,多则一旬,王龁必来攻我。”

“将军何以言此?”

“王龁定合围之计,定欲合击也。若我派数万甲士攻林渊军,追至此谷,则必为其所逞也。然如今,我三十余万众,则大不同。其非但吃不下我,反会为我所乘。其必忧我故关援兵至,破其围。到时,我与援兵内外夹击,必破之。是以,其必赶于我援兵之前,抢先攻我。”

“将军,臣不以为是。其一,今日我攻秦壁,死伤数万。已非三十万众矣。且军中半民夫杂役,不堪为战也。其二,故关中,都尉赵羲只领五千军,守关尚可,出援不足矣。是以,望将军,立出中军强兵,急攻西山口之秦军,一气破之,与故关连,方为万全之计也。”

“非也。若我攻西山口寻归途,长壁之敌出而攻我,士卒恐无战心,思虑退路,则我危矣。”

“士卒攻壁死伤满地,尚尽力进击,何来守战反怯之理?将军攻灭西山口之敌,既可打通与故关连系,又可削减秦人。长壁之敌出,正落将军之计也,其脱离有利之地,送到面前,正好宰割之。”

“先生所言亦是,然形势难料也。不及故关援兵来,两面合计稳妥。”

“何来援兵?臣之言不明乎?”

“先生勿急。大王知我围于野,必发重兵来援。”

“将军请勿自误。大王已罢廉颇,将大军交予将军之手,何再来重兵邪?”

“大王必会知我意,发重兵来援。”

“将军!”裴封跺脚甩臂,大急道:“大王北防匈奴,燕国,东防齐,南防魏,四处驻兵以守,何再来重兵援我?今与秦战,重兵已在将军之手,请将军当机立断,于夜暗前,击破西山口之敌,则必成大功也!”

“此时中军向后一动,士卒恐以为败矣。”

赵括忽低声与裴封耳语道。裴封瞪目,一时憋住,作声不得。赵括随又放声道:

“我军随带旬日之粮,足以待得援兵到。且不谈,王龁不耐,出兵来攻。我正可以逸待劳,尽杀之。”

“若后退不利,亦当如前猛攻谷口长壁。如将军之言,破其长壁,秦人自溃。我军亦可各个击破秦军。”

“既令筑垒结营,不好又变。先生勿忧。”

“将军威武。愿尽如将军之所预也。”

“先生放心。我伤亡众,秦人亦死伤众。打来打去,待其兵少难支,便是我大胜之时。”

幕府之内,嘈杂嚷嚷,幕僚,军吏皆在忙碌。赵括说通裴封,心意通透,复又走出帐外,于望台上眺望周遭形势。长壁下堆积之士卒尸身,尤其凝视,耿耿于怀。口中连说废材,恨后军未能破秦壁。

长壁之上,王龁见攻壁赵人尽皆退去,于三箭之地外立起壁垒,似欲安营,立时命军吏报上将军。

传报军吏应诺而去。壁上人多,又有杂役民夫伏地擦拭血肉残渣,落脚间只得小心避过,待下长壁,骑上马,便是顺路急驰,转眼即到长平城内中军幕府,见到上将军武安君白起。

闻报,白起立时抬脚走向院中,口中道:

“走,上壁一观。”

幕府内,王御史、国正监皆是跟随出来。一行人快骑在前,马车于后,很快来到壁下。白起翻身下马,顺着湿漉漉,血腥扑鼻石梯登上长壁。

王龁等人一见上将军亲至,立时上前施礼。白起点头,径直走近胸墙,手扶血腥滑腻墙头,向下一看,见壁前堆满赵人尸身,虫蝇翻飞,腥臭冲天,其中尚可见蠕动之人,便是咬牙,叹道: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继而又正身,眺望赵军安营之状。

烈日西沉,残阳似血。白起看过后,扫视身边众人,见士卒浑身浴血样,是频频点头。虽未发一语,然众士卒皆因上将军武安君看来一眼,而疲惫顿消,精神抖擞,双目发光。白起见钱谷、丁羊无恙,心中稍宽。转而对身边王龁道:

“左庶长随我上西山一观。”

“诺。”

王龁应诺。白起抬脚走向长壁后阶梯,路过司马靳身边,抬手使劲拍其胳臂。隔着皮甲,司马靳亦感到武安君手中大力,目视走下壁去雄壮背影,心中景仰。钱谷走到其身边,亦是盯着上将军背影不语。丁羊手扶剑柄,走到钱谷身边,亦是看着。凑到跟前的都尉张奇、林渊,亦是目送武安君下壁。一时壁上守御甲士,皆看武安君下壁。

一队人随武安君从壁后,走到西山脚下。守在军垒前士卒,搬开木垒放行。沿着羊肠小路,上将军一队人登上西山顶。都尉闻讯而来,左近士卒、庶子、民夫、杂役,皆是停下手上事,观望如老兵一样,身穿旧甲武安君。白起冲众人点头,并无言语。众人眼中放光,心头火热,复又忙碌起来,伐木的伐木,割草的割草,立栅栏的立栅栏。旌旗下,整个山顶皆在加固木栅,以备赵人来攻。

站在山顶,俯瞰谷中赵人营垒,十分清晰,隐约听得人喊马嘶,犬吠之声,亦是热闹。白起仔细察看,默记心中,大致盘算。

夕阳艳艳辉光映照,山谷如画,天际悠远。白起皱纹密布的脸上,须鬓泛光,神色凝重。王龁站在一旁,见武安君不语,亦是未打扰。王御史、国正监,随行幕府军吏,上将军近卫,守军都尉等皆是默默候在一旁。

“赵人筑营谷中,坚壁待我。不必理之。守住西山不失,即立大功。”

“诺。”

听武安君言,一旁都尉立时应诺。

白起点头,转身下西山。随行之人皆依次跟随而去。

下到山脚,天色已暗。长壁,山上,尽皆举火。一条火龙,在长壁处一直后,便是顺山势蜿蜒,随秦人壁垒起伏,将山谷中赵人团团围住。

山谷中,赵人营中亦是次第举火。稍后更是炊烟袅袅,饭菜飘香。

秦人亦是热饭热菜,浊酒大肉吃在口中。连日吃够冷食,此时得热食,伏兵大为享受也。

长平城,秦军幕府,屋内灯火明亮,白起亦与众人夜饭。王龁等人敬酒,白起举杯以谢,却是未饮。众人皆知武安君大病初愈,不胜酒力,亦不劝饮。夜饭后,各军战报来齐。幕僚军吏汇总书毕,报于上将军武安君白起。

眼看案上简册,耳听军吏念报,白起神态肃然。待军吏念完战报,白起便请屋内将校、幕僚进言。

王龁立时施礼道:

“今日长壁一战,我军伤亡惨重。若明日赵人再攻壁,恐难持。请上将军增兵长壁。”

有王龁开头,众校尉便是各抒己见,屋内一时话语不断。白起听而不语,心中自在思量。待众人言罢,听上将军令时,白起手撑长案,慢慢起身,走出案后,在屋中站定,一挺胸,疲惫之色顿去,看过众人后道:

“诸君所言有理。然我亦无兵可增矣。西山漫长,不可抽调其兵。钟源阻故关之敌,亦不可抽调其兵。其等皆在前,我姑且代之言于此。援兵一事,莫想隔壁左右。若赵人突围,各军自当死守。今日赵括几全军出击,三十万众击我!心大至极。然我将士英勇,硬撼其锋,令赵人不能越长壁。待我伏兵出,赵人即怯而龟缩,惶惶然于谷中,扎营以守。我不管。赵括尽管住谷中。援兵一事,我会上书大王,请大王发援兵。”

“哦!”

王龁等将校立时齐声大吼。白起一翻白眼,喝道:

“吼鬼。今日虽小胜,围敌于谷中,然我亦大损,战殁四万甲士。传我令,各军坚守其阵,再不得出阵击赵人。有擅自出阵击敌者,斩。有为敌破阵而出者,斩。围住赵人,我已先机在握,来日必大破之!”

“诺。”

幕府当值军吏应诺,立时吩咐传令。

尉裨将左庶长王龁不语,手扶佩剑走近上将军武安君,眼露问询之色。白起暼其一眼,嫌弃道:

“我自亲书。急个鬼。”

“嘿嘿。”

王龁嘿嘿直乐,转身示意军吏备木牍,笔墨。军吏手脚麻利,尽皆摆好,又挑起点灯芯,案上油灯火光一跳,愈是明亮。

夜风过处,灯火摇曳,光影错动。白起走回案前坐下。王御史、国正监等人皆是伸长脖子看,无王龁一般胆量,敢和武安君近乎。

于案前正襟危坐,白起静心默备腹稿。周围旁观之人皆不作声,军吏则是各自忙碌。心中意定,白起双手对搓,活动指掌,自压指节,咔哒作响,随即右手伸出,提起毛笔,沾墨舔锋,左手扶住木牍,悬腕于木牍上写下大王二字,笔迹粗处厚重,细处飞扬。

一旁王龁看着,不出一点声音。只见武安君一气书完,具名,书年月日后,顿笔,头亦不回问:

“几时?”

“戌时。”

王龁立答。

白起书时,书己之所在后,将毛笔放回笔架。手指点击文牍边缘,要王龁看。王龁俯身拿起木牍,走近一旁顶梁圆柱,借其上油灯火光照亮,又从头至尾看,王御史,国正监等人皆是凑其身后,一起瞧。观毕,皆是点头,大声叫好。见皆无异议,白起随开口下令:

“加印,书录后,即刻连夜驿传咸阳,急报大王。”

“诺。”

当值军吏应诺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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