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叹宋朝仁宗后，世间再无似包公；徽钦满殿衣金紫，更有何人如陈东！

——第六十九回诗引

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开封府尹聂山向与王黼怀有宿怨，既奉钦宗诏旨，便派武士前往擒拿。只因四周尽是金兵，王黼逃之未远，追至雍丘南面辅固村，便被擒杀。宋钦宗因刚即位，恐落下诛杀大臣有损仁政口实，便颁下诏旨，假托王黼是被强盗杀死。京城中人皆议王黼杀之不足，剐之有余，此乃因果报应，分毫不爽。靖康元年正月初三，陈东上书后第五天，钦宗终下诏令：命将朱勔放归田里；追贬王黼为崇信军节度使；赐李彦死，籍没家资。钦宗虽然下此诏令，但童贯、朱勔已护卫太上皇左右出京，六贼之首蔡京也倾家南下。蔡京等人南逃，固然是因对金军恐惧，也是陈东上书后众怒爆发，再也难以容于东京。陈东等一众太学生看到天子所下诏旨，见六贼只被处分三人，便再次上书，认为蔡京、童贯等人罪大恶极，不应纵容；另外其挟持徽宗太上皇南下，是心存异志，想在江南另立中央。奏请追回童贯等人，按典刑治罪，另选忠信之人前往侍奉徽宗左右。宋钦宗不听，任童贯等人逃去。当时梁师成留在朝廷，陈东怀疑是梁师成阴贼于内，唆使钦宗纵容童贯等人逃跑，于是第三次上书再论六贼之罪，特别指出梁师成罪大恶极，要求严加惩处，以明诛赏。布衣士子张炳亦上书，指出梁师成就是唐朝李辅国，宦官里外相应，恐有不测。因朝野上下强烈要求，钦宗迫于公议，遂佯命梁师成送珠玉器玩去往金营为名，将其骗出宫中，下诏公布罪行，责授为彰化军节度使，遣使押赴贬所，同时对开封府尹下达诛杀梁师成密旨。正月二十九日行至八角镇，押解差官将梁师成缢死在睡梦之中。

史说梁师成字守道，籍贯不详。聪慧狡黠，熟习文法，稍知写作，入宫后始隶属于贾详书艺局。贾详死后得以管理睿思殿文字外库，负责出外传送皇上诏旨。政和年间受宋徽宗恩宠，入进士名籍，迁为晋州观察使、兴德军留后。朝廷建明堂时命为都监，明堂修成后因功拜为节度使，并任中太一、神霄宫使。历任护国、镇东、河东三镇节度使，官至检校太傅，拜为太尉、开府仪同三司，调任淮南节度使。使太监宦竖为此重职，可知徽宗昏庸至甚。当时中外泰宁，宋徽宗留意于礼文符瑞，梁师成善于逢迎，希图恩宠。宋徽宗因此提拔其为近臣，凡是皇帝诏令都出自其手。梁师成竟是狗胆包天，选一些擅长书法小官专门练习模仿徽宗字体，掺杂在诏书中颁布，朝官亦不能辨别真伪。梁师成实无文才，但却自我标榜，自称是苏轼流落在外私生之子。此举委实令人瞪目结舌，莫非文才亦可以凭父子血缘传承者乎？当时苏轼的文章被禁，其文在民间都被毁去，梁师成向宋徽宗诉说委屈道：“我先辈有何罪过，以至如此？”苏轼文章竟因其此言得以解禁，此后慢慢流行。梁师成因以翰墨为己任，遂广招天下才能之士，但名人凡是进用者，往往反被其玷污名声。梁师成在自家厅堂摆放很多名人书画，遍请宾客参观，凡识者谓是上品便秘密提拔。梁师成权势熏天，不但王黼待之如父，即使蔡京父子也要献媚攀附，京城人皆呼为“隐相”，最多时竟兼任百十个官职。

宣和二年，王黼提出攻取燕云十六州计划，梁师成开始反对，最终赞同，并推荐谭稹为宣抚使，平定燕山后便因此功升为少保。此后更是广收贿赂，侍立于皇帝身侧上下其手，小声控制某人官职次第升降。“六贼”之一李彦在京东、京西搜括民田，所到之处飞扬跋扈，监司、郡守皆不敢与之抗礼。有人向宋徽宗奏报此事，梁师成恰在帝旁，厉声说道：“皇上仆从地位虽低，次序亦在诸侯之上，岂能将此视作过失耶？”上言者由此恐惧，因而不敢再奏。人云梁师成貌似不善言谈，但十分阴险，一有机会就会害人。梁师成与王黼邻居，因被徽宗亲见二人交往密切故此生气，于是王黼罢相，梁师成遭贬。当时郓王赵楷得宠，有意谋夺太子之位，梁师成竭力保护太子赵桓，故此敢于留在宫中，未随徽宗出逃。不意却被太学生陈东甚至布衣百姓张炳抓住尾巴，终被缢死。其后朝廷谓其暴死，令抄没家产。

按下梁师成，复说六贼之一李彦。此人亦称李邦彦，字士美，怀州人，出身低贱，父亲李浦原是一个银匠，家道小康。李邦彦虽出身商贾，却喜交游进士，河东举人入京者定取道怀州拜访。其父李浦极为支持，常资助赴考举子路费，从此李邦彦声誉鹊起，入京补为太学生。大观二年，宋徽宗赐进士及第，授任秘书省校书郎，试任符宝郎。李邦彦为人俊朗豪爽，风度优美，文章敏捷而有功底。但在民间长大，熟习猥鄙之事，擅长戏谑，能踢蹴鞠，常把街市俗语编为词曲，使人争相传播，自号李浪子。因擅长奉事宦官，得其在帝前极力推荐，由此历任至中书舍人、翰林学士承旨，直至授任尚书右丞，转任尚书左丞。李邦彦与王黼不和，于是暗中与蔡攸、梁师成等人勾结，诬陷王黼使其被罢免。宣和六年李邦彦被授任少宰，毫无建树，不过阿谀顺承谄媚充位而已，京城人皆呼为“浪子宰相”。今番金军南下，宋徽宗禅位给钦宗，任命李邦彦为龙德宫使，迁为太宰。李邦彦知道朝中众议不一，外患日渐逼近，便不受命，乞求留在宫祠。金军逼近京城，李纲、种师道被罢免，李邦彦坚决主张割地求和。只因一名霹雳炮手误发火炮，竟被李邦彦诬为轻启战端，将其枭首处死。

太学生陈东闻说李邦彦非但未死，反而愈加作威作福，遂又领数百人跪在宣德门上书，说李邦彦及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王孝迪、蔡懋、李棁等人皆为国家祸害，请求斥退。时逢李邦彦退朝，人群未散，便戟指大骂，并要殴打，李邦彦急忙逃走得以脱免。次日再次上朝，李邦彦非但未被免官处罪，反而命以特进、观文殿大学士，充太一宫使。不满十日，大臣吴敏替其请求，复又重新起用为太宰。诸官见此惊变无不惊愕，谏官交相指责，至后方知，竟是金人指名保护此贼，不许杀害。李邦彦虽有金国保护，但在朝中毕竟立身不住，于是诏命出京任邓州知州。李邦前后此时尚奏请保全余职，提举亳州明道宫。临走之时，李邦彦还厚颜无耻向朝廷推荐投降派唐恪继任宰相，康力继续靠卑躬屈膝乞求和平。至建炎初年，康王赵构即位，李邦彦因主和误国，被贬任建武军节度副使，安置浔州，建炎三年死于桂州。正是：是非因果皆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此乃后话，与此处表明不提。

经过太学生陈东前后三次上书，由此宋徽宗朝把持朝政六贼，王黼、梁师成二人被诛杀，李邦彦罢黜离京，朱勔父子先是放归田里，后改为流放，其后又下诏中途处死，籍没其家。消息传到苏州，百姓及花石匠户积怨已久，冲进朱家，将其所建同乐园抢砸一空。如今苏州同乐园虽已无迹可寻，但还是留下一个地名朱家园，千载白云悠悠，一任后人凭吊。另有蔡京、童贯两个巨贼，实际上已成为朝廷戴罪逃犯，对朝政影响已经完全肃清。宋徽宗退位之时，曾对钦宗及文武百官表示此后一心修道，他事一切不管。但当靖康元年正月中旬逃到东南，在随其南逃蔡攸、童贯、蔡京等人怂恿唆使下，便以太上皇帝圣旨名义，先后将东南诸州路奏报、纲运物资及勤王援兵扣住不放，不准前往都城开封勤王。童贯、蔡京死党还直接把持东南行政、经济、军事大权，并欲在镇江将徽宗重新扶上帝位，对钦宗朝廷构成威胁。靖康元年二月十八日，侍御史孙觌上奏论蔡京、蔡攸、童贯之罪，诸大臣又纷纷进言，陈东也第四次上书论蔡京、童贯阴谋，请以诛杀。于是蔡京、童贯一党一再被贬，最终逐到岭外州军。是年七月，蔡京被移儋州安置，行至潭州病死，子孙二十三人被分别驱逐至外地州军，遇赦不能返回，长子蔡攸、次子蔡绦后均被诛。童贯被移吉阳军安置，又命所至州军将其斩首，函首送至开封。蔡京、蔡攸、蔡绦、童贯等人结局皆乃后话，于此处一并表过不提。

六贼处置已罢，陈东又上书请愿，请求起用李纲。宋钦宗准奏，并传檄诏全国各地州郡节度使，下令即日进京勤王。话说金主完颜吴乞买军分两路南下伐宋，西路由左副元帅完颜宗翰统领，东路由右副元帅完颜宗望统领。宗翰女真名为帖罕，宗望名为斡离不，即评话《说岳全传》中大狼主粘罕，二狼主拉罕者是也。金主阿骨打共有十六子，不妨尽列于此，乃是：辽王完颜宗翰，宋王完颜宗望，睿宗完颜宗尧，梁王完颜宗弼（兀术），徽宗完颜宗峻，陈王完颜宗隽，丰王完颜宗朝，卫王完颜宗强，蜀王完颜宗敏，赵王完颜宗杰，沈王完颜讹鲁，豳王完颜讹鲁朵，纪王完颜习泥烈，息王完颜宁吉，莒王完颜燕孙，邺王完颜斡忽。

闲言叙罢，书开正本。且说金朝西路军在太原城下遭到军民坚强抵抗，长期被阻，只有东路军在郭药师引导下长驱直入，渡过黄河，包围东京开封，并向宋钦宗提出要求：输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头，绢帛一百万匹；将燕云两地之人一律遣返原籍；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与金；宋钦宗尊称金皇帝为伯父；派亲王、宰相到金营为质。宋钦宗在李纲等人强烈要求下留守东京，又与李邦彦投降求和不得，于是一边与金人拖延谈判时间，一边命李纲积极布防，并等四方勤王援兵一到，预备反攻。十日之后，各地勤王宋军陆续赶到东京城外，共有二十万人。东京朝中众臣及城内守军见此士气大振，便知事有可为，再无投降议和论调。宗望所率围城金兵只有六万，一看形势不妙，急命人马后撤建堡。

李纲见援军大至，遂请诸路将帅进城，商议破敌之策。京畿河北制置使种师道字彝叔，乃大儒种放从曾孙、名将种世衡之孙；姚平仲字希晏，世为西陲大将，陕西三原人，年十八时曾与西夏人大战灭底河，斩获甚众，均是经验丰富沙场老将。种师道主张固守相持，等敌人粮草接济不上被迫退兵之时，再找机会反击；姚平仲心急，主张派一支人马乘夜偷袭金营，活捉宗望。李纲是知钦宗并无必胜信心，正怀狐疑，于是激赏姚平仲之策，将其引见天子。宋钦宗在福宁殿召见姚平仲询问对策，因而大喜，当场赏赐丰厚金钱布匹，许诺退敌后再予重赏。于是姚平仲感激涕零，自请带领敢死队攻入敌人军营，捉拿完颜宗望以献。但未料钦宗身侧宦官之中，却有金国内应细作，急将此偷袭计谋泄露给完颜宗望，金军得到情报，遂事先作好准备。二月初一深夜，姚平仲发动偷袭，接连攻破敌人两座营寨，但俱是空营。原来完颜宗望已于天刚黑时已经撤走，并留伏兵以待。姚平仲闯入空营，知是中计，必是朝中有人提前泄漏了自己机密，急欲退兵时，金人伏兵四起，激战半夜，白白损失千余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