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发在王继恩一伙人面前的忍辱负重并非没有收获,虽然时间要晚上一些,在王继恩的默许之下,一个收了王智发好处的内廷太监,还是把辽国皇帝耶律璟突然遇刺的消息送出了宫,告诉给了负责与内廷联系的王智发,还顺便介绍了赵匡胤为此大发雷霆的情况。
历史稀烂,事前并不知道自己竟然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所以听到了这个消息,赵德昭叫苦不迭之余,自然少不得再次问候自己的体育老师——当初的历史课是怎么上的?为什么就没说过耶律璟会在开宝二年的年初会遇刺而死?!
除了叫苦以外,赵德昭同样也为宋军在上次北伐中做出的错误选择悔青了肠子,懊恼大叫道:“当时我们是脑袋进水了还是疯了傻了?早知道辽国皇帝会被突然刺杀,我们就是杀马当粮食也要继续硬挺下去啊!如果没有选择退兵,现在别说北汉了,就是燕云十六州,都有希望一鼓作气拿回来啊!”
捶胸顿足也毫无作用,木已成舟,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后悔药可买,所以长吁短叹了几句后,梁周翰还是只能安慰赵德昭道:“大王,后悔也没用,机会已经错过了,还是尽快想办法如何善后,如何向官家交代此事吧。”
“对,对。”王智发立即附和,还建议道:“大王,小的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在晋阳城外,是丁副帅第一个提出了见好就收,然后你才赞同了他的意见,所以这次的责任必须由丁副帅承担,你一定要向官家说明情况,千万别让官家把火气撒到你的头上。”
王智发陈述的虽然是事实,可是仔细权衡了利弊之后,喜欢演戏的赵德昭却突然站起了身来,吩咐道:“智发,准备荆条,我要即刻进宫去向父皇负荆请罪。”
王智发一听傻眼,梁周翰却立即明白了赵德昭的意思,问道:“大王,你想去揽下所有责任,恳请官家不要追究李大帅和丁副帅?”
赵德昭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准备去收买人心,只是振振有辞的说道:“我是皇子,判断失误,误导李大帅做出了错误决断,致使朝廷蒙受巨大损失,当然是要毫不迟疑的站出来承担应负的责任。”
“大王,这我就要劝你一句了,有些事情,最好不要过犹不及。”
梁周翰难得和赵德昭唱了一次反调,说道:“在这件事情上,官家如果真的是怨恨你和两位大帅犯下过错,应该是在第一时间召集群臣商议和讨论如何处置你们,可是官家这次虽然气得亲手掀了龙案,却并没有召你进宫去当面责难,所以臣下认为,官家心里其实也很清楚,这次真的只是运气问题,怪不了你们。”
顿了一顿后,梁周翰又继续说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大王你如果还要大张旗鼓的主动招揽责任,官家恐怕会认为你是在惺惺作态,对你反而更加不满。”
仔细一琢磨,发现自己这么表演确实有些过于生硬,赵德昭便点了点头,问道:“那以元褒兄之见,我应该是好?”
“找机会,在私底下悄悄的向官家请罪。”梁周翰提出建议道:“也用不着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最好的办法,是提醒官家不要忘记,耶律璟的死只是意外,事前谁也无法未卜先知。”
赵德昭再次点头,心里也开始盘算如何达到这一效果,但事有意外,就在这时候,家中下人忽然来报,说道:“大王,后门来了一个道士,说是有重要大事要立即见你,因为他用的是三敲两拍的叫门手法,小人已经让他从后门进来了。”
用拳头连敲三下,再用手掌拍打后门两次,如此反复,是一些宵小鼠辈与赵德昭秘密联系的暗号,所以赵德昭也没迟疑,马上就下令见人,然后再接着,侯莫陈利用就满面笑容的出现在了赵德昭的面前……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已经到了当天的傍晚时分。
内城的桑家瓦子,一名衣着华贵的男子,突然大步进到了小有名气的如意赌场里,还径直走到了牌九这桌居中坐下,拿出一叠已经在开封城日益普及的钞票,重重摔在赌桌上,趾高气昂的大叫道:“来人,给本官人上酒上菜!今天本官人要一边喝酒一边推牌九,把前几次输的全部连本带利赢回来!”
已经是这家赌场的常客,赌场的荷官、伙计自然一眼就认出了这名华服男子的身份,知道他是本朝大王赵德昭的亲随马来福,不仅颇得信任,在赵德昭的面前说得上话,还传言说已经被封了一个正八品的官职,所以这些伙计、荷官全都不敢怠慢,赶紧按照吩咐给马来福上酒上菜,让他一边喝酒一边赌钱。
但很可惜,今天的马来福依然手气欠佳,不过片刻时间,就把价值上百贯的钞票输得干干净净,可是马来福不肯死心,又立即找到在赌场里放债的地痞流氓借钱,说什么都要扳回此前输掉的赌本。
凭借着勉强还算凑合的信誉,马来福前前后后共借了三百多贯继续赌博,同时随着一壶壶美酒的入肚,马来福的眼睛里也逐渐开始布满血丝,拿着牌九是又摔又拍,吼叫间不仅声音越来越大,还动不动就问候起别人的父母家人,进入了典型的烂赌徒状态。
但是很可惜,马来福的手气依然不佳,借到的三百多贯钱很快就全部进了庄家的口袋,马来福还是不肯罢休,马上又找到放高利贷的泼皮再次借钱,可惜放债的泼皮也不干了,说道:“马大官人,不是我不愿再借你,是你欠着三百多贯了,九出十三归,你已经应该得还我五百二十贯!如果再借,你还得起不?”
马来福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了,还好,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进了马来福的耳中,“哟,马大官人,什么时候来的?手气如何?赢了多少了?”
就好象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马来福立即回身,二话不说就拉住了和自己打招呼的男子,迫不及待的说道:“周小乙,你总算来了,快,拿点钱借我扳本!我今天输得太多了!”
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在赌场里和马来福结成酒肉朋友的周小乙,只是和马来福说笑了几句,就很痛快的拿出了一些钱再一次借给了马来福,可是……
可是这些钱却和之前一样,还有周小乙荷包里剩下的钞票,照样还是被马来福送进了赌场庄家的腰包,最后就连周小乙也只能拍着空荡荡的荷包苦笑时,马来福的脸色才变得极度的难看,好不容易才在周小乙的一再劝说下,跌跌撞撞的走出了赌场。
事还没完,离开赌场没走多久,已经喝了不少酒的马来福突然又冲到了僻静处大口呕吐,周小乙还算讲义气的上去给马来福拍背,帮助他尽快吐出腹中污物,结果让周小乙意外的是,好不容易结束了呕吐后,马来福突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低声说道:“兄弟,你认识的的人多,在开封府里,有没有朋友或者熟人?”
“认识一两个。”周小乙含糊回答,又好奇问道:“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能不能帮我引见一下?”马来福提出要求,又低声说道:“我有一个关于我家大王的机密消息,想要卖给开封府尹二王爷或者他的心腹手下,对他们绝对有用!”
“大官人,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周小乙大吃一惊了。
“当然不是说笑。”虽然满身酒气,可是马来福的语气还是变得异常严肃,低声说道:“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差不多欠人上千贯钱了,如果不尽快想办法弄到钱来还帐,麻烦可就大了。所以兄弟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只要事情能成,我不但马上还你之前欠你的钱,还另有重谢!”
周小乙心中暗喜,脸上却神情迟疑的说道:“那……,我帮你问一问吧,看看我在开封府的朋友是什么意思。”
“现在就去!”马来福非常的着急,说道:“反正现在基本上也没有人管宵禁了,现在就去开封府找你的朋友!我也不瞒你了,我今天带去赌场里输掉的一百贯,其实是我家大王让我办差用的钱,我如果今天晚上弄不到钱,明天就没有办法向大王交代了!”
见情况确实紧急,又害怕夜长梦多马来福突然反悔,周小乙迟疑了一下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们现在就去开封府衙门。”
正如马来福所言,随着时代和社会的发展,现在的开封府宵禁确实基本上已经是形同虚设,所以天色虽然已经全黑。马来福和周小乙还是十分顺利的穿街过巷,直接来到了开封府的后门旁,周小乙也这才问道:“大官人,你打算把什么消息,卖给二王爷或者他的手下?”
“关于内奸的消息。”马来福低声说道:“我家大王苦心布置,已经在二王爷一名重要助手的身边,安插了一个眼线内奸,随时有可能对二王爷他们造成巨大威胁。请兄弟你告诉你在开封府的朋友,只要给我两千贯,我就告诉他们内奸是谁!保证对他们有大用!”
周小乙点头记住,又叮嘱了让马来福留在僻静处耐心等待,这才来到开封府的后门前敲打院门——当然,同属一丘之貉,周小乙自然也是用了特殊的手法敲门,让院子里的同僚知道是自己人来了,催促他们赶紧开门。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即便此刻已经是三更时分,马来福还是快就被带进了开封府里,见到了今夜当值的开封府判官窦偁。
窦偁的性格有些死板,虽然早就知道赵光义和赵德昭在暗地下已经斗得天翻地覆,还知道马来福是赵德昭身边排得上号心腹亲随,可是面对着这份送上门来的大礼,窦偁却并没有立即收下,不仅没有爽快拿钱买情报,还试图通过言语逼迫马来福直接如实交代。
窦偁这么做当然是在白日做梦,没有看到真金白银,马来福傻了才会直接卖主求荣,果断选择了不见鬼子不挂弦,最后还是旁人的劝说下,窦偁才选择了让马来福留在开封府衙门里暂且等待,同时派人连夜去赵光义家里,向赵光义禀报情况和请他定夺。
这么安排的结果,是赵光义在一个多时辰后才刚起床,就收到了这个重要消息,赵光义也因此有些光火,顿足说道:“这个窦日章,做事怎么这么死板?区区两千贯钱,用得着先问我是否同意不?告诉他,马上给钱,立即给我问出那个内奸是谁!”
窦偁派来的信使唱诺,赶紧告辞回去复命,赵光义则因为必须参与早朝,也不敢留下来等待消息,只能是匆匆出门,到皇宫去参加今天的朝会,打算等早朝结束了再处理内奸的事。
喜事连连,和赵光义所期盼的一样,这一天的早朝上,同样抱有雄心壮志的三弟赵光美果然站了出来开枪放炮,弹劾李继勋与丁德裕此前未经请旨就与北汉缔结和约,擅自做出退兵决定,导致宋军错过了利用辽国内乱趁火打劫的这个天赐良机,建议赵匡胤追究他们的责任。
赵光美的这个弹劾,最大的高明之处就是把矛头指向了李继勋和丁德裕,看似没有针对自己近来大出风头的侄子,可是赵匡胤一旦追究李继勋和丁德裕的过失,身为监军的赵德昭也肯定难辞其咎,必须得受到牵连,属于比较高明的一种指桑骂槐。
可惜赵光美还是功力不足,虽然赵匡胤心里确实窝火万分,可是之前已经做出了奖励李继勋和丁德裕的决定,也认可他们的权宜行事,这会当然不会抬手打自己的脸,所以即便有不少官员附和,赵匡胤还是故作洒脱的说道:“与李继勋和丁德裕无关,辽国突然内乱,事前谁也无法未卜先知,朕怎么为了敌国突然出现的内乱,追究有功之臣错失机会的责任?”
暗暗嘲笑了三弟的稚嫩后,赵光义这才对金銮殿上的京城巡检楚昭辅使了一个眼色,楚昭辅心领神会,立即按照之前的约定站出班列,奏道:“官家,丁德裕丁将军在晋阳战事中虽然无过,可是微臣查得,他之前弹劾的礼部郎中李铉在平定蜀地叛乱时饮酒误事,耽误军务,实际上是挟私报复,污蔑陷害,还请官家明查。”
“还有这事?”
赵匡胤的脸色终于变得有些难看了,楚昭辅却是胸有成竹,又说道:“回禀陛下,千真万确,李郎中之所以遭到污蔑,全是因为他不肯隐瞒丁德裕纵兵行劫,坚持要如实上奏,丁德裕为了掩饰他的罪过,便上本污蔑陷害了李郎中(真有此事)!”
赵匡胤憋在胸中怒火终于逮到了一个发泄的机会,重重一掌拍在了扶手上后,赵匡胤果断大喝道:“刘温叟,你的御史台给朕仔细彻查此事,然后如实上报!”
听到这话,赵光义还忍不住得意的看了三弟赵光美一眼,心道:“贤弟,学着点吧,皇兄此前已经承认过李继勋和丁德裕的擅自撤退没有过错,怎么可能会自己打自己脸?所以要想整人,就得拿其他的罪名,让皇兄有气可出,降罪追责师出有名!”
还有让赵光义欣喜万分的事,御史中丞刘温叟赶紧开口领命后,赵匡胤竟然又气冲冲的补充了一句,说道:“这事交给德昭,朕倒要看看,他到底能不能给朕做到大公无私!”
话音未落,饶是赵光义城府再深,也忍不住是立即面露狂喜,刘温叟则是心中一凛,暗道:“官家这次是真的火大了,要想敲打一下近来风头过盛的大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