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愿以偿的在晋阳外城重创了契丹援军,完成了围城打援的既定目标后,已经孤立无援的北汉守军原本应该再无指望,士气旺盛的宋军也应该一鼓作气的顺势拿下晋阳内城才对。
但是……
但是天公不做美,就在宋军大破契丹辽军的当天下午,阴沉了许久的天空突然寒风大作,扬扬洒洒的降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降雪量还非常之大,待到第二天的天色全明时,西面的吕梁山脉,还有东边的太行山脉,都已经是千里冰封,原驰蜡象,到处都是冰天雪地,积雪数尺。
气候还特别冷,即便赵德昭身上穿着的,已经是当世最上好的皮裘,可是离开了生有炭火的帐篷中,被帐外的呼啸寒风一吹,身上脂肪已经算多的赵德昭,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连打两个喷嚏。
物质条件上好的赵德昭尚且如此,当然就更别说普通的宋军士卒了,即便李继勋和丁德裕等人老谋深算,早早就为军队备足了冬衣防范寒潮突然到来,然而在事前没有预料到的寒冷面前,还是有无数的宋军将士被冻得瑟瑟发抖,叫苦不迭。
毕竟,这个时代的棉衣还及其罕见,皮衣又是价格昂贵的奢侈品,所以就算宋朝的经济发达举世皆知,基层的宋军将士,还是只能穿着填充柳絮、芦苇和麦草等物的麻衣和布衣御寒,也主要还是靠满身的正气来抵御刺骨的寒风。
宋军主帅李继勋是个乐天派,赵德昭与宋军众将齐聚中军大帐召开军事会议时,李继勋还一张口就大声笑道:“众位,咱们的运气不错啊,如果这场大雪早下一天,昨天的那场决战就没有那么好打了。老天爷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我们刚刚打跑了契丹辽胡的时候才下大雪,这是在帮我们立下奇功啊。”
宋军众将哈哈大笑,都说正是这个道理,结果还是在说笑了一番后,李继勋才命令宣读昨天的战果,负责统计的幕僚答应,忙展开了刚刚统计完毕的伤亡数字大声念诵,让众人知道宋军昨天大战的具体得失。
不消多说,数据当然的非常喜人,昨天大战中,宋军在仅仅只损失了一千六百多名士卒后,阵斩了辽军首级超过万人,还俘虏了接近万人的辽军士卒,缴获战马一万五千余匹,军需辎重与武器牛羊无数,同时惨败后的契丹军队已经逃往了析州,暂时失去了对宋军的直接威胁。
也有遗憾,那便是没有缴获多少军粮,没能大幅度缓解宋军粮草补给困难的不利状况。
很是夸奖了一番宋军众将昨天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后,李继勋把话转入正题,说道:“诸位,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了,契丹辽胡已经逃往了析州,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对我们形成多少威胁,我们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不知各位可有什么高见?”
“大帅,这是还用问吗?当然是一鼓作气,拿下晋阳内城了!”大将康延泽马上就接过话头,大声说道:“请大王象上次一样,再用什么新式火药直接把晋阳内城的城门炸开,直接杀进城灭掉北汉刘贼!”
“康将军,没那么容易了。”赵德昭不得不给康延泽泼了一盆冷水,说道:“首先是汴梁紧急给我们送来的硝石不多,造不出那么多的新式火药,第二就是我们昨天抓到的北汉俘虏交代,北汉刘贼汲取教训,早早就用土石沙包堵塞了城门甬道,只有在准备出城作战时才暂时疏通,所以我们就算炸开了城门,也没机会直接杀进城里去了。”
“有这事?”
康延泽略略吃了一惊,一旁的高迥则接过话头,说道:“确有此事,大王曾经叮嘱过我查问内城情况,刘贼用土石沙包堵塞城门甬道的事,还我亲自从北汉俘虏的嘴里问出来的。”
康延泽有些泄气,可是又不肯死心,稍一盘算就马上说道:“没关系,既然炸不开城门,那我们就用其他的法子攻城,晋阳外城有无数的房屋院落,里面的房梁房柱都可以用来赶造攻城武器,咱们大不了把晋阳外城夷为平地,把木材全部拿来打造攻城器械,我就不信拿不下小小的晋阳内城!”
康延泽的这个提议当然非常具有实用性,所以不要说宋军众将纷纷附和了,就连赵德昭都颇为心动——慈不掌兵,跟着李继勋和丁德裕这两只战场老麻雀混了这么久,赵德昭的心狠手辣程度也早就又上了一层台阶。
希望能够拿下灭亡北汉的大功,李继勋盘算了片刻之后,也是点头接受了康延泽的这个建议,宋军副帅丁德裕虽然没有反对,却开口提醒道:“大帅,稳妥起见,我军最好是多派斥候细作,盯住契丹辽胡的一举一动。”
“丁将军担心契丹辽胡还会对我们造成威胁?”李继勋顺口吩咐道。
“不。”丁德裕摇头,又语出惊人道:“我是担心契丹辽胡威胁到北汉刘贼余下的领土城池,坐收了渔翁之利。”
李继勋醒悟,赶紧点头说道:“所言极是,如果我是契丹辽胡的主帅,面对目前的情况下,我也会选择趁火打劫。不再理会已经无法救援的北汉刘贼朝廷,专心抢占和接管北汉刘贼余下的城池土地,为将来的战事夺取先机。”
李继勋和丁德裕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赵德昭就算再笨也明白了这个意思,赶紧点头附和道:“两位大帅言之有理,契丹贼军如果乘着我们围攻晋阳内城的机会,一口吃掉了北汉刘贼余下的土地城池,那我们就算顺利拿下了晋阳,晋阳也会永无宁日,另外为大宋朝廷出产战马的河套地区也会受到严重威胁。”
李继勋闭目盘算,片刻后才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先一边赶造攻城武器,一边探察契丹辽胡的动静,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该如何打。”
对于宋军而言,当然是非常希望辽军败兵能够直接撤到雁门关以北,让自军可以心无旁骛的从容灭亡北汉,然而很可惜,契丹军队的主帅耶律沙也是一个智商在线的主,见晋阳已经难保,便果断打起了对北汉趁火打劫的主意,所以才到了第二天下,宋军方面就收到了斥候探报,说是一部分契丹军队已经进驻了析州城,城里的北汉守军则出城驻扎,向盟友移交了析州城池的控制权。
析州既然如此,当然就更别说至关重要的雁门关了,所以收到这个消息后,李继勋不敢有任何的怠慢,赶紧和丁德裕、赵德昭推演起了战局的发展,分析和研究现在这个时候拿下晋阳内城,对宋军来说究竟是弊大于利,还是利大于弊。
祸不单行,偏巧就在这个时候,雀鼠谷那边又传来急报,说是大雪封山,粮草运送困难,宋军在北线本就不足的粮草更加难以保证正常供应,或许坚持不到年底就有可能出现断粮危险。
这还不算,因为今年的气候特别寒冷,宋军队伍中还已经出现了士卒被冻伤冻病的情况,如果继续这么下去,最后的局面谁也无法意料。
面对着这些状况,反复的权衡了利弊之后,宋军副帅丁德裕提出了一个惊人建议,说道:“大帅,大王,我们是否应该考虑一下见好就收了?如果在这个时候选择主动退兵,我们不仅不用担心粮草这个隐患,还不用担心被契丹辽胡坐收渔人之利啊。”
“连晋阳外城都已经拿下了,你舍得吗?”李继勋翻着白眼问道:“还有,官家会答应吗?”
“我当然舍得,而且只要对官家说明缘由,官家也一定会同意我们的选择!”
丁德裕再次语出惊人,然后才仔细解释道:“因为晋阳这里太适合我们大宋军队将军抽车,南北狭长,东西空间有限,对步兵作战有利,对骑兵来说却会丧失迂回穿插的机动优势,我们这个战场上和契丹辽胡交战,要比跑到一望无际的燕云一带去轻松得多。”
再次强调了晋阳战场对宋军的有利之处后,丁德裕又指出道:“大帅和大王不妨仔细想一想,倘若我们冒着粮草不济的危险继续强攻晋阳,就算侥幸成功,北面的城池土地也会尽归契丹所有,我们再想靠武力拿下,自然要比从北汉刘贼手里抢过来要困难数倍,而且对我们大宋军队来说至关重要的河套马场,还会受到契丹辽胡的严重威胁。”
“但我们如果果断退兵,那么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我军撤退之后,北汉刘贼必然要收回北方的土地城池,契丹辽胡既得顾及他们的声誉,又得担心把北汉刘贼逼到我们这边,就只能是乖乖吐出他们已经吃进嘴里的肥肉!而当我们大宋军队养精蓄锐卷土重来的时候,契丹辽胡也只能是乖乖的再来晋阳送死!所以我认为,主动退兵,利要远大于弊!”
做为宋军在晋地战场的头号大将,李继勋当然得为自己将来的处境着想,为了自己以后不至于处于太过被动的状态,心里也十分认可丁德裕的这番分析,但是李继勋又不愿独自背上擅自退兵的责任,便转向赵德昭问道:“大王,你是什么意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李继勋是不肯独自承担责任,赵德昭心里的如意算盘,同样也是在扒拉得劈啪作响,暗道:“是否应该见好就收了?这次的北伐晋阳,我虽然立了不少功劳,但毕竟都不是首功头功,就算接下来顺利拿下了晋阳内城,主要功劳也是李继勋和丁德裕的,没有什么让我再次大出风头机会。”
“既如此,那我何不顺水推舟,赞同丁德裕的提议?第一是丁德裕的提议确实很有道理,在晋阳收拾辽军骑兵要比在华北平原上容易得多,第二是假与时日,我积累了足够的威望和资历,拿下晋阳灭掉刘贼这份大功,说不定就该论到我来享受了。”
拿定了这个自私自利的无耻主意后,赵德昭也再不迟疑,重重点头说道:“伯父,小王也觉得丁副帅的提议十分有理,与其冒着断粮的风险强攻晋阳内城,让契丹辽胡坐收渔利,倒还不如果断退兵回去重整旗鼓,养精蓄锐,以后再来晋阳将军抽车!”
李继勋也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即点头说道:“也罢,既然大王也认为主动退兵利大于弊,那我们就这么办吧,不过将来官家如果问起责任,还望大王和丁将军能够替老夫分辨几句,仔细说明我们这么做的原因。”
“大帅放心,这是末将的提议,末将当然与你同进共退。”
丁德裕还算将点义气,马上就一口答应了李继勋的要求,暗藏野心的赵德昭本想随口附和,然后心念一动之间,赵德昭的心里却突然想起了一个著名的历史人物——匈奴王阿提拉。
“奇怪,我怎么会突然想起阿提拉?他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赵德昭一度有些费解,不明白自己灌满恒河水的脑袋里怎么会突然想起阿提拉这个历史人物,好在赵德昭运思极快,只是略一盘算,赵德昭就马上明白了其中原因,还忍不住露出了微笑,说道:“伯父,丁副帅,先别急着退兵,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
“什么话?”
李继勋和丁德裕全都十分好奇,赵德昭则笑得益发狰狞和奸诈,说道:“这句话就是,贼不走空!意思是说,只要有便宜可捞,大雁从咱们面前飞过,咱们都要把它的毛给拔下几根来!”
…………
时间很快到了当天下午,在舅公留下来的皇宫里看到天空中再次飞舞起了满天雪花,刘继元不由悄悄的松了一口气,还忍不住在心里祈祷道:“下吧,老天爷保佑,这雪最好是下得越大越好,天气也越冷越好,这样宋贼军队才有可能主动退兵,为我们大汉朝廷留下一线生机。”
麻竿打狼两头怕,城外的宋军在担心自军无法顺利拿下晋阳内城,城里的北汉朝廷上下也在担心这座内城守卫不住,尤其是在契丹军队溃逃之后,不少北汉的文武官员和军民百姓,实际上都已经悄悄打好了一旦城破就立即投降的主意,许多擅长未雨绸缪的北汉权贵,还已经开始了暗中转移家产和埋藏财宝,以免将来被宋军一锅端走,害得自己沦落到赤贫状态。
刘继元本人实际上也已经做好了城破人亡的心里准备,为了给自己延续血脉,刘继元还把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托付给了绝对心腹,让心腹在城破之后带着自己的儿子出城逃命,以免彻底断了自家的香火。
至于投降保命,刘继元当然也动过这样的念头,然而历史上刘继元之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城投降,全是因为已经称帝的赵光义亲自来到了晋阳城外许下承诺,答应一定不会亏待了刘继元,彻底走投无路的刘继元才无可奈何的做出了这个决定。
现在的情况不同,赵匡胤还在汴梁城里敲着二郎腿欣赏美女歌舞,李继勋和赵德昭等人的承诺也远远不够分量,所以刘继元虽然多少有些动摇,念头却依然还是在脑海中一掠而过,并没有带起多少浪花。
然而赵德昭等人却忘记了掂量自己是否够分量招降一国之君,刘继元正在御花园里欣赏雪景时,一个太监突然快步来到了刘继元的面前,行礼说道:“陛下,宋国大王赵德昭,派遣他的幕友梁周翰为使,来到了城下叫城,说是希望能够得到陛下你的召见。”
“是来劝降的吧?”
刘继元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谁知那太监竟然这么说道:“陛下误会了,那个梁周翰当众扬言,说他不是来招降的,是来拯救晋阳内城的万千军民百姓的!还望陛下能够认清形势,尽快与他见上一面。”
“好大的口气!先惊后抚,典型的说客手段,这种小把戏朕见得多了!”
刘继元益发的不屑冷哼,但最后还是改了口,说道:“也罢,念在上次瘟疫的事朕劝了他们人情的份上,把他带进宫里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