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人在城在
第442章 人在城在
张巡捂着伤口在南霁云的搀扶下来到城楼时,已是东方既白的黎明。
田秀荣领着城中军民将破败的战场打扫干净,正在指挥人手紧锣密鼓地修补着城门城楼。
当田秀荣看到在无数军民簇拥下的张巡时,面上神色先是不由自主地一僵,继而快速地回复平常,飞奔到张巡身旁,恭敬禀道:“将军!”
张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田秀荣,再环目扫过城楼四处,赞许地道:“昨夜若不是田将军,雍丘今日恐已在尹子奇这叛贼手中了。”
田秀荣闻言,谦虚道:“承蒙将军谬赞,昨夜若不是南将军和近万父老乡亲,凭我田秀荣力微智穷,怎能守住雍丘?”
站在张巡身侧的南霁云闻言,心内对田秀荣也不得不高看一眼,在如此情形下,话语说得还能如此漂亮,的确需要莫大的定力。
但他刚刚看到张巡重新出现时面上的那一丝变化却难逃南霁云的眼睛。
昨夜的内鬼,不消说十有八九便是田秀荣了。只可惜现在还抓不住他的把柄,派去监视他的两名探子经昨夜一场乱战,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或许现在,田秀荣应该知道他的身份已经被怀疑了。
如果真是那样,无疑会加快他的阴谋提前败露。
经历了昨夜一场惨战,南霁云要铲除此贼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只是昨夜田秀荣领兵将贼军阻击在城门外,今晨又带兵重新布防,确实不像有什么图谋的样子。
在城内不知情的军民心中,田秀荣的地位,虽不及张巡,但却也有慢慢生根发芽的趋势。
愈是这样,愈不能任由此獠阳奉阴违下去。
此时听到田秀荣点名夸赞自己,南霁云勉力挤出一丝笑意,不冷不热地道:“能够守住雍丘,田将军功劳甚大,城内的百姓更是功不可没。有众位父老乡亲在这里,我们何愁雍丘不保?何愁贼军不平?”
“好!”
张巡闻言,艰难地拍手赞了一声好,然后拉着田秀荣和南霁云两人的手,转身对城楼上下疲敝的近万军民,神色极其郑重地颤抖着道:“有众位父老乡亲在这里,有众位舍命抗贼的将士在此,何愁雍丘不保?何愁贼军不平?大唐有救,苍生有救啊!”
近万军民看着白发苍苍的张巡在城楼声嘶力竭近似嘶吼的话语,无不神色坚定,表情刚毅。
只要张巡仍在,他们就从未担心过雍丘有被破的一天。
突然一名在城楼搬运石头的少年振臂高呼道:“人在城在,誓破敌贼!”
其余军民闻言,也齐齐振臂高呼:
“人在城在,誓破敌贼!”
“人在城在,誓破敌贼!”
………………
山呼海啸声响彻雍丘内外,让骑着高头大马在山岗上远望的尹子奇不禁眉头紧皱。
昨夜本是精心算计的一场偷袭,却没想到在快要得手时功亏一篑,这的确让征东元帅尹子奇气愤不已。
所以今晨天刚放亮,他便令军队用过早饭,前行五里,沿着护城河半里外驻扎,虎视眈眈地凝望着硝烟袅袅的雍丘城。
城楼下昨天白日留下的万余焦尸和黑夜里留下的千余新体,赫然横亘在两方的视线中,昭示着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惨烈战意。
尹子奇虚着眼看清了在城楼上鼓动士气的那人形貌,转头对身旁和他并骑而立的卢飞雪道:“卢将军,你不是说张巡这老匹夫已命丧你手了么?怎地现在又在城头活蹦乱跳了?”
虽是询问,但话语之中却隐含着不太明显的愠怒,即便卢飞雪官职再高,但现在征东元帅是他尹子奇而非卢飞雪。
卢飞雪望着城楼上那须发皆白的身影,极不协调的两只眼饱含似欲噬人的怒火,右拳捏得嘎嘣作响,冷冷地道:“这老匹夫装死的本领倒是不弱,竟能逃过我的索命箭,哼哼——”
冷哼连连,面沉似水,让旁边的尹子奇看了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但卢飞雪经过一连串的失败,他的承诺已值不了几个钱了。现在雍丘仍矗立在眼前,他征东元帅的怒意怎会轻易平息。
“昨夜若不是田秀荣这狗贼,大军早已跨过雍丘城门,怎会让我们一连串的计划付诸东流,白白牺牲了一千多名兄弟?那些,可是我们征东军精锐中的精锐啊,失去一个便少一个,本帅平时可是一个也舍不得用的。”
尹子奇终不好对卢飞雪撕破脸皮地大骂,只得用这含沙射影的语言来表达他内心的布满。
卢飞雪将尹子奇的言语和行为都看在眼里,心中对雍丘的怒意悄然分了一点给对他越来越不恭顺的主帅。
沉吟了片晌,卢飞雪才勉力挤出一点恭顺的意味向尹子奇道:“田秀荣此贼,尹帅也应该十分清楚,是河阴那小贼的走狗。那小贼虽明里和我们结盟,但暗地里却和无心法师牵连不清,在积极培植自己的力量。昨夜田秀荣和我的协定,便是让雍丘掌控在他手中。原本以为能够凭借田秀荣掌握的力量让雍丘陷入大乱,一方面我能趁机杀了张巡,另一方面尹帅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此城。若是那样,不仅不会将此城交给田秀荣,更会拿他的脑袋祭旗。只是,没想到在那样的形势下,张巡没死,这雍丘城也没能拿下来。现在田秀荣应该不会和我们合作了。”
卢飞雪话里话外,都有责怪尹子奇指挥不力,未能趁乱拿下雍丘城的意思。
尹子奇听出了卢飞雪语气中的不满,眉头皱了皱,强压下胸中的怒火,淡淡道:“一只小小的蚂蚁,也想谋夺天下大事。不管是他田秀荣还是郑善克,抑或是无心法师,都只是在找死。”
卢飞雪也嘿然一笑,心中对雍丘城内的田秀荣愤恨不已,也对那白发苍苍的张巡怀恨在心,更对那个被他连射五箭而流血至死的陆沉香咬牙切齿。
若非她一脚将张巡踢下城楼,他也不会误以为被他射了一箭摔下城头的那白发老将已彻底身死。
但最让他恨意满胸的,是身旁这个官职比他低、权力比他大、恩宠比他多的征东元帅尹子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