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焕微微俯身,恭敬地行了一礼,谦逊地询问:“小子尚有一事不明,还望亚相赐教。”
比干闻听此言,不禁朗声大笑,随即招呼杜元铣一同放下手中的农具,就地而坐。
比干面带微笑,语气中透着慈爱,温言道:“小子,我知你心中所想,且坐下,咱们慢慢聊。”
姜文焕见此,亦不拘泥于礼节,便随意地坐在了田野之中。
他自幼习武,出身武将世家,向来不拘小节。
比干见此情形,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许之色。
杜元铣含笑而语:“你是否好奇,我等缘何于此田间,亲手耕作?”
姜文焕颔首承认,道:“两位大人,既是文臣,又年岁已高,何须亲自下田,做这等粗重之事?”
比干含笑而答,道:“文焕,你且细观这些庄稼,能识得几许?”
姜文焕闻言,环顾四周,这才惊觉四周的庄稼竟无一物识得,顿时面露惊色,惊骇不已。
比干未待姜文焕答话,便自顾自地笑着问道:“你可曾亲见贵妃娘娘躬耕于田间?又可曾目睹贵妃娘娘被牛儿牵引,于田野间飞驰,随风而起?”
姜文焕闻言,面露疑惑之色,贵妃娘娘乃金枝玉叶,素手不沾阳春水,怎会亲下田间耕作,又怎会任由牛儿牵引,随风而起?
比干言毕,神色凝重地望向这片沃土,缓缓开口:
“你所见之庄稼,乃是大商……不,乃是整个人族未来的希望所在。人族未来将不再有饥荒之苦,不再有饿殍之虞,此乃珍宝也。昨日,老朽于九间殿上聆听‘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之句,方得醒悟。对于人族未来,老朽这把老骨头又算得了什么?在老朽尚未倒下之前,愿为人族子孙尽最后一份绵薄之力,此便足矣。”
姜文焕听罢,身躯一震,目光落在比干略显佝偻的身影上,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他忽然觉得,比干在这一刻显得无比高大,伟岸如山。
难道,这便是老臣的风骨,老臣的气节吗?
姜文焕心中一凛,顿觉自己昔日在东鲁时,日日高呼“起兵造反”,实乃幼稚之举。
昔日,他常自叹一身武艺,无处施展,未曾料到亚相比干所忧虑的,乃是整个人族的未来。
如今,他方觉自己渺小如尘,见识浅薄,愚不可及。
他忽然忆起昔日与姜恒楚的对话。
“你一身武艺,竟不想如何保家卫国,我当年就该将你霍在墙上。”
“如今天下太平,我去何处保家卫国?”
“去北海,遂闻太师征伐七十二诸侯。”
姜文焕心神恍惚,默然不语,朝歌之行所历之事,令他感慨万千,不得不承认,自己与长辈们之间,确有差距。
杜元铣见姜文焕神色恍惚,以为他年轻气盛,对人间大义尚未领悟透彻,比干之言或许过于沉重,令他心生郁结,便急忙出言宽慰。
“文焕,你无需过于忧心,只需铭记精忠报国,为百姓谋福祉,此乃我辈之责。”
姜文焕闻言,便站起身来,对二人深深一鞠躬,言辞恳切地说道:“两位大人的高义,小子自愧不如。”
杜元铣听罢,轻叹一声,面带羞愧之色,缓缓说道:“非也,我等昨日方才醒悟,而今已年近古稀,却不及那二八女子深明大义,实在惭愧。”
言罢,杜元铣以手掩面,面颊染上羞红之色。
姜文焕原以为“二八女子”乃是比喻之词,本不以为意,却见比干连连颔首称是,心中不禁生出好奇。
遂问道:“世间竟有奇女子,那二八女子乃是何人?”
杜元铣语气恭敬地答道:“苏妲己,苏贵妃。”
昨日于九间殿上,杜元铣得苏妲己之恩,亲见其节操,今已对苏妲己心悦诚服,再无任何异心。
姜文焕闻言,心中波澜起伏,姜王后之言犹在耳旁。
此刻,他急切欲探究,究竟是何等缘故,使得比干与杜元铣二人对苏妲己评价如此之高。
他恭敬地向两位大人请教:“文焕对昨日之事颇为好奇,不知两位大人能否告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于是,比干与杜元铣二人便将昨日妲己“拒授后位”、“因粮种为民泪洒衣襟”、“提诗废人祭”、“以德报怨保杜太师”等事细细道来,言语之间满是恭敬佩服之情。
姜文焕听闻此事,心中震撼不已,若妲己果真拒受后位,那么姜王后的猜疑恐怕只是无稽之谈。
姜文焕心中顿时豁然开朗,这几日金亭馆驿之内,竟无人来寻他问罪,原来苏妲己并无加害之意,一切皆是姜王后无端猜忌与恶意揣度。
如此说来,姜家尚且蒙受苏妲己诸多恩惠。
他轻抚怀中之信,心中泛起一丝羞愧,暗自庆幸此信未曾送出,否则必将悔恨莫及。
他未曾料到,尽管他的书信未曾送出,赵启却已将书信送至东鲁,姜桓楚心生怨恨,祸端已然悄然酝酿。
“亚相、杜太师,文焕恳求二位大人施以援手,使小子得以一见家姐。”姜文焕急切地希望能将此事告知姜王后。
比干、杜元铣闻言,眉宇间微蹙,姜王后如今被禁足,十分敏感,寻常人等难以得见,更遑论踏足后宫禁地。
何况东伯侯姜桓楚尚未洗清谋逆之嫌,姜王后与姜文焕皆身负质子之责,若轻率接触,一旦牵连其中,便是大麻烦。
比干沉吟良久,终于抬头缓缓道:“你且随我等下田耕作几日,待时机成熟,老朽自会给你个机会。”
杜元铣闻此言,面露惊异之色,急忙出言劝谏:“亚相,此事……”
比干微微摇头,示意杜元铣无需忧虑。
姜文焕闻听此言,急忙俯身行礼,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口中连连道谢:“多谢大人,文焕感激不尽。”
其后数日,姜文焕置身于田间,勤勉不辍,虚心向农人请教耕作之道。
比干与杜元铣二人,潜移默化中,传授他治国安民之术,使他心志坚定,仁心渐固。
每日里,他挥汗如雨,耕田劳作,体悟颇深。
至于那封未曾寄出的书信,当日姜文焕返回金亭馆驿之际,已将其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