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两日,三日……紫豹提心吊胆地等了三天,并未等来亲口向他承诺回归的临翼,却迎来二界巨变。
毫无征兆的,明日高悬的晴天,空中霹雳一声巨雷,皓白光芒闪耀万里如虹,震天动地之音几乎刺穿每一生灵之耳。雷隐,风促,云至。鬼妖二界本就只能隐约可见的日月不一会即被越聚越浓的乌云遮蔽,失去光彩。伴随巨雷消逝,乌云骤黑,如同墨色巨幕高挂天空,顿时便使二界众生仿若一同被夺去眼眸,刹那间伸手不见五指。
还未待众灵回过神来,空中又是轰隆巨响,若利器锵断,又似冤魂嘶鸣。而那再度如巨剑劈下的雷暴却不是众灵熟悉的锆白纯净,而是正红血色。
与此同时,空中霎时倾下滂沱血红大雨,烈烈煞风裹挟的每一雨滴都浸透着十足十的血腥气。风雨中隐隐透出两道紫红血焰,如利剑划破天空留下的疮疤。而“疮疤”内似长出千万张口,千万众如失家园般同时绝望嘶鸣怒吼:圣道毁,魔族生!圣道毁,魔族生!圣道毁,魔族生——其声有男有女,若耄若少,妖鸣夹杂着鬼唳。
专押怨灵厉鬼的湮都霆狱中,众鬼见状纷纷应和,皆面朝天际如虔诚教徒,或举起双手,或张开飞翅,如中蛊一般,都在反复跟从念诵:圣道毁,魔族生。
关押辑锁他们的锁链皆被拉到极致,所有封印图阵都在不停闪烁烟芒。紫豹知晓,此为众鬼出逃之先兆。
从未面临如此焦迫境况的紫豹忽然慌了神,尽管他已尽全力压制:施法念咒平定,可刚抚定一个监牢,另一个又猖獗冲撞起来,法术有限的他疲于应对。耳畔不断传来“仓啷”声,紫豹回首一望,那些他还未来得及镇守的囚牢里,所有怨灵化作赤红星孛,如烈马闯开枷锁般飞速袭向空中两道光焰。
很快,那仅存的紫光如被血液侵蚀渲染,与暗红长河融为一体,慢慢化为血雨腥风,消失不见。但从那天起,众灵皆知,对外宣称苦修闭关,但其实消失已久的圣、鬼二君恐早已覆灭。而渺云殿主天宇神君趁机对晨曦谷主煜城神君发难,征讨那已迟滞数万载未得偿报的夺妻之仇。此战不仅众多仙灵陨灭,如白泽、瑶鹿、华年、闻远道等等,就连被圣君誉为战神的煜城和百仙之长的文渊都于此战役中一同消失。
圣道遗泽震怒,劈下天雷示警,以浮云遮去圣道九彩华光,以乌云封闭鬼妖二界日月,更引四道怨灵、厉鬼、堕仙于一处,划破四道边界,生生创出一个与四道皆不衔接的新界——魔域。
没有灵去过那里,因为,有去无回。
魔域开,血雨下。众灵皆谓四道倾覆毁灭之日已然不远,可紫豹对此却毫不关心。他在意的,是上天助战、答应他一定全身而退但此时却毫无音讯的临翼。
尚在霆狱与行云一起核查失踪灵数的紫豹忽然听到几声微弱的嘶嘶音。而敏锐的行云更是放下手中宗卷,早一步行至结界处。
待紫豹施法赶到,行云已跪在一片血泊里,怀中紧紧抱着一尾四翅银环黑蟒。
黑蟒周身多处伤口,鳞甲被掀,红肉绽破,旋环状的伤痕似被鞭索抽打所致,背上鲜然两处长伤正呼呼溢血。且有一展残破的半翅像是被利刃所砍,半截黑翅骨肉分离,森森银骨伴着深紫鲜血不住地刺痛紫豹双眼。他扑上前,想要拥抱黑蟒,给其遍身创伤以微不足道的慰藉,但他颤抖的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到蛇身便被深紫血液沾湿。那一滴滴快速流淌的鲜血就是一把把尖刀,不停扎在紫豹掌中、臂上、膝头……他抿紧双唇不许自己在爱侣面前哭出声,但早已夺眶而出的泪水却将他的伤痛急喧道出。
“嘶……”黑蟒仅说出一个字节,低沉喑哑的声音便被腹内上涌的血液淹没,紫液顺其口边滴进地上那摊血泊里,但它的菱火红眸却一直柔柔看向紫豹,仿佛在不停轻声安抚他如刀割般越来越炽痛的心。
“我知道!我在!我在!”紫豹连连颔首,强咽下从双眼溢出又流进口中的一片苦咸,忙回应着来自爱侣、他根本就听不懂的轻唤。
红眸中似有一丝笑意,但紫豹还未捕捉到,它便沉沉合上,而黑蟒原就微凉的躯体现如今却变得更加冰冷。
“临翼?临翼!你不许睡,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翼!不要抛下我,不许抛下我——”紫豹倏地推开行云,蛮横地将黑蟒揽入怀中,脱下衣衫绑在它仍在溢血的伤患处,将它已然瘫软的身体缠在自己身上。
紫豹云手施术,一紫黑烟阵即现于地中。他合掌喃喃念咒,想用自身修为换临翼一命。一遍、两遍、三遍……他不停念咒,可图阵却无丝毫运行之象。
紫豹仅剩一半的金丹早被临翼用百年鬼术补全,但鬼仙二术不可相融,即使紫豹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咒语,急得满头大汗,可无灵力推行的法阵,仍然没有一丝启用迹象。
“啊——”紫豹仰首无助地大声哭喊,他紧紧抱着愈来愈冷的临翼身躯哭得泣不成声。
“阿紫……阿紫……”
临翼平日里朗笑着唤他的模样不断浮现在紫豹眼前。时而沉冷霸道,时而娇音软绵。不管是哪种紫豹都爱得不得了,但那些声音仿佛一位即将远去的离人,越走越渺远,直至在生命之路的尽头彻底消失不见……
忽然,临翼半展残余断翅化为一阵银紫烟柱,从其背后涌入临翼喉头,若无形推手一般,推出藏在临翼虚谷内紫豹的另一半灵丹。小小半枚金丹从其胸部银鳞化出,悬在空中,似在等接收它的主人,独自在灰暗的尘阁里散出熠熠光彩。
“临翼?”紫豹凝视那半枚金丹,他不知临翼此时甘化自身灵翅为力,幻出金丹还予他是何用意。即便他可将二丹重新融合,那覆于金丹上的鬼气依旧会使他放不出灵力修为,亦不能让他施术相救啊!
“咔咔咔……”
紫豹还来不及多加猜测思索,临翼至冷的身体迅速从尾部开始结冰,冰层延其黑鳞、骨骼慢慢向上封覆,很快便至一半蛇身。
“不!不!翼郎你答应过我的,不可以!”紫豹拉开衣襟,妄图以自身体温溶解寒冰。而冰层却无视他的挣扎,快速覆盖临翼全身,直至其完完整整,从头至尾封印为一塑坚硬且毫无生机的冰雕。
“临翼!翼,你跟我说话,不要不理我!翼——”紫豹紧紧抱着已经结成冰块似的黑蟒,泪珠止不住地从盈红圆眸溢出,划过他俊俏的面庞,滴落在冰块上结成小圆寒霜,坦诚的雪色胸膛片刻间即冻出一片桃红,隐隐泛紫,已现冻伤之痕。
可是僵直如躺在冰棺中死尸一样的临翼哪里还能说话。
“殿下,主上这是把原属于您的金丹还给您。他留下天枢索就是为了让您融丹之后,自行将鬼气逼出。”行云跪在阵法外,从怀中摸出一张图纸,躬身拱手递上,道,“主上留此阵予奴,说:若他有一日注定殒命,请奴将此融丹之法务必告知您。成仙家还是做鬼使,他已不会再干涉。只求您护好自身,不必顾忌……”
“滚!”紫豹拂袖推开行云,一把抢过图阵将其揉成一团扔到别处,紧抱着临翼目眦尽裂地大声呵斥,“我夫君若有话定会亲自告诉我,不必留什么破纸让你哄骗!”
“奴怎么敢私传主上之令!”行云深揖叩首道,“主上之字体、灵息您最熟悉,一验便知,奴怎会……”
“滚!”紫豹已然哭得泣不成声,双臂环抱蟒身,颤抖地忍下越发刺骨的严寒冰霜,深深望着临翼那双紧闭的菱眸,喃喃低语,像是说话给临翼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你一向最喜欢绑着我,束缚我。不准我离开你身旁一步,不许我偏向外灵,不允我飞身成仙。你去哪,我就必须在哪!怎会授我阵法,纵我离开。我还未替绾绾、春景鸣冤申诉,还未弃你三次,留你百年孤寂……你还说要娶我为后,许我盛大婚礼。你说我们要终生为伴,衷情一世……”
紫豹低声哭诉,似乎更加助长寒气蔓延,原只包裹覆盖临翼的冰层从其触地尾部顺应而生。如霜冰华在地上飞速散开,很快包覆紫豹画下的图阵,也将他从脚到首渐渐侵蚀。
一旁被此景吓得连连后退的行云,大声唤着紫豹法名,求他快些离开,可留于阵中一动不动的紫豹却笑了。
早已被冻得毫无知觉的紫豹看到成冰的指尖忽然笑靥如花,沾满霜华的长睫轻眨,他紧紧依偎着黑蟒,轻声哼唱着一曲歌谣。
这支曲是紫豹的养父——九尾赤狐所授。赤狐曾告诉他:这是青丘的求亲曲,代表爱侣此生为伴,永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