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灵术,施法者在被探灵者灵识混沌之机窃取对方记忆,术力高深者甚至可以如换灵一般设身处地体验被探灵者记忆中的经历。但许是时间过去太久,也许是曾被设咒控制过,瑶鹿有关梁渠的记忆全都散碎支离。
探灵之初,四周叫喊打杀、兵器碰撞之音此起彼伏,青龙于阵内施术更甚,眼前却还是一片懵懂暗淡。他只在一派混乱的灰暗里,隐约认出些物什,便觉环境熟悉,恍然记起,曾在紫莲的涂鸦中见过,借助身旁蟠龙柱上几许夜明珠侧光,依稀分辨出所处之地乃是文渊神君的天霖宫。宫宇正殿内幔毁帘散,桌椅书阁尽是倾倒塌裂之状,无数阵图、法书或粉化漾于空中,或正在地上焚烧。
大殿之内只有一白发玄衣雪佩者跪坐正中,他怀里还托着一位神君元神。那元神淡金浅薄,仙泽已尽,恐命不久矣,宽肩之下少了右臂,左手仍紧握着一银柄蓝剑,不自然地颤抖着不肯放下。瑶鹿略略上前,青龙见那神周身都似被重击一般碎裂殆尽,消瘦的脸颊正逐渐飞灰,好看的凤眸却像是被戾气挽空一只,如樱薄唇正对低首玄衣者絮絮交代着什么。青龙促瑶鹿走上前想细听,不让料那神君却忽然出剑刺向青龙身后。青龙即刻回头,一白衣小仙正在他身后举剑半空,却被那柄蓝剑横穿胸膛,“呼”地呕血倒地不起。而那原本就碎裂脆弱的元神在御剑之后瞬间粉化消逝。
“师父!”玄衣者伏地大喊,哭声响恸天地。而殿外,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小仙,他们纷纷施法,试图冲破逐渐变薄变淡的金色结界,全都执剑叫喊着冲进天霖宫。众仙围簇中,为首者,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青龙还未认清来神,忽被玄衣者画阵带走。
之后便是长久的黑暗,宁静而诡谲。
青龙猜测此时的瑶鹿是被某种咒术阵法强制入定,待眼前之景又豁亮起来,他们却已到了瑶山。此时的瑶山浓雾弥漫,除了风声、水声、叶落之声,竟再无其他生灵动静。浓雾之中仅见棵棵繁密瑶树,瑶鹿四处跌跌撞撞才走到一泉口,映着如镜水面,方才看清自己的容颜,已是龙首鹿身。她连连后退,像是被自己如今的样貌吓得不轻。
“飞霜,”玄衣者像是唤着瑶鹿的名字,背手从浓雾中渐渐走近,“神君已逝,晨曦谷中仙者,只剩你我,必要誓死守卫此地。只要圣君能有重生之日,景氏一脉必能再造辉煌。”
圣君重生?难道那泉下竟是圣君将来托生之身吗?不对,紫莲说过,圣君乃“创世之力,造神之功”。此一凡仙之躯怎能承受万钧圣力,令圣君重生呢?青龙正思忖着,瑶鹿却开口道:“仙君明知宿氏对晨曦谷众仙屠戮行径,你我尚且狼狈溃逃,要如何完成神君嘱托?”
“吾已竭尽心力散布圣君来日必可重生之言,宿氏再心狠手毒,亦对圣君有百分忌惮。只要他相信、众仙相信,圣君终有一日会回来,你我再做颓废之态,他为了如今贤德恩慈的名声,也不会再紧逼。”玄衣者徐徐道,“更何况,思远仙君仙身尚在,思远剑尚在,以圣君对其深情必不会离他远去。也许……圣君真的会重生呢?抑或许圣君没有神归呢?”
“我知你把我变成如今模样,是为了护我周全,让旁者认不出我的身份。”瑶鹿化为人形,走上前又道,“可是,仙君,莫要再做无谓求索。圣君神归乃是众仙亲眼目睹,如今圣境已覆,仙道自相残杀,妖界猖狂悖逆……你我守此,有何意义呢?”
“我不需要此为有意义,我只知这是师父临终所托,我必护其终生。”玄衣者深吸一口气,像是无奈至极的长叹,缓缓道,“我正创法施阵,你莫要走动触发机关。”说完便如来时一样,迅速消失在大雾中。
青龙正欲推阵施法,再行探寻瑶鹿更早的回忆,却见四周光亮乍起,脚下之地逐渐龟裂,心中大叫不好,立刻收式运元归灵,睁开双目,云手缓缓调息。只见红带金莲微微晃动,并未见瑶鹿灵识归位,化作任一姿态。青龙却也不敢再度探灵,万一她中途醒来,自己的元神恐会被永远锁在其虚谷之内不得出。
青龙沉心细想探灵见闻,疑惑之处却更多了。紫莲灰飞之前与林惠争执,曾提起思远剑,瑶鹿记忆中的玄衣仙人也提到了所谓的思远仙君,他究竟是谁?竟能让堂堂六道之主的圣君“深情”以付?玄衣仙人是谁?为何在瑶鹿记忆中,始终看不清他的模样?他口中晨曦谷的景氏与屠戮景氏的宿氏又是何门何派?双方有何仇怨竟斗至文渊神君的天霖宫?文渊神君身为众神之长,临此仙道内乱,为何丝毫不见踪影?那对玄衣仙人临终吩咐的神君又是谁……最重要的是,这一切和泉下之仙躯有何关系。
瑶鹿如今受灵元剥体之苦,灵识混散,功力亦未回复,不可化形诉之真相。金麓神君和司涯魔君或许知道些许内情,毕竟他们修道已久,可是这两者青龙都敌不过,软硬之法皆不可施。化作瑶山的梁渠必是知晓,可他化石万年,眼见瑶鹿如此也不出手相救,许是铁石心肠,许是弃卒保车,想来不会说。青龙思绪万千,只有一妖可解他惑——张夔!
张夔瑶山剥丹败北,重伤未治,又担心师父责怪,只得将自己关在洞中,由小良日日带活人供他疗伤。这天,张夔刚食人心吮鲜血,意满神足地运功调息,忽而感到脚下蛛丝微微颤动,捂着胸口扶墙起身,一对紫黑重瞳紧盯来路,脚下却已画好土遁阵法。
“师侄,休养得如何了?”青龙缓步上前,发现张夔露怪物原身,并未贴那人皮,想来是伤重不得化形。再看他足下的阵法,青龙倏地哈哈大笑,“好弟弟,至于这样怕我?”
青龙一向清高自傲,今日怎会如此亲切称呼?张夔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蹙眉看着他,忍痛微喘息道:“你不是给我下了同生咒?我重伤至此,你怎的……”
“你听错了,那是随生咒,”青龙挥袖幻出一朵浮云,盘坐其中,淡淡笑道,“换种说法,你命由我不由天。”
“你!”张夔明白那是傀儡符中最凶厉的一种,又气自己实在敌不过如此仙君,只得暗中切齿。
“当初,你说是玄瑆助我登仙,如此欺我之时可曾想到今日?”青龙单手撑额道,“永远不要想在一个比你年长几千岁的先辈面前耍心思。”
张夔疑他此来是想追究剥丹之事,毕竟自己理亏,修为又实是不敌,还是走为上策。“可我确实耗功法修为替你疗伤,我只是个普通小妖……”张夔嘴上缓缓说着,试图激起他的同情心,手中却暗暗施法,催动土遁阵法。
青龙看他竖指轻动,低笑不已,双眸微弯轻声道:“我见你如此,实在于心不忍,万一有灵暗害于你该如何?因而在进来前就已经设下结界,是龙鳞障。土遁也好,水遁也罢,都没用!世上除了我便只有白龙仙人可解,只不过我恍惚记得,你师父为了增加自身修为,已经把他杀了。”
以龙鳞做界!此乃是仙道禁术,结界固是难破,但已是凭肉身设屏障,界破则身毁。青龙以身犯险,必是已安了死囚之心,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张夔越猜测越后怕,收术捂着胸口,走上前蹙眉紧盯闭目打坐的青龙,鞠躬强笑道:“师叔仙力醇厚,高深莫测,是有事要吩咐小的吧?”
“吩咐?你如今的身子……可堪我的吩咐?”青龙斜睨他徐徐道,“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回答,莫再想砌词骗我便是。”
“不敢,”张夔缓缓坐下,垂首轻声道,“师叔请问。”
“你要瑶丹何用?”青龙蹙眉道,“别告诉我是因为瑶鹿缘满即将飞升,所以内丹灵力充足,可助你师父渡劫。你敢说一句假话,我即刻削你五百岁修为。”
“我说!我说……凌霄圣君神归之前,曾放出万千金泽,这些遗泽遍布六道各处。上智真人一直相信若是吸纳其遗泽之功,可增强修为,快速晋升神位。再则,若是有心之灵将遗泽重聚,恐圣君会有重生之机……”张夔试探性地看青龙一眼,徐徐又道,“师尊与上智真人宿有仇怨,因而想要处处抢得先机,断他计谋。”
“这么说,紫莲和瑶鹿一样,都曾受圣君遗泽,成为了上智真人眼中的猎物?”青龙沉吟片刻,又道,“此次为何是瑶鹿,不是旁的?”
“我当真不知,每次剥丹都是师尊推演精算后再指令门人前去。”张夔又道,“我只知瑶鹿曾想拜煜城神君为师,但遭到了拒绝,她便恳求梁渠仙君让她留下做个普通仙娥。后来……仙界大乱,梁渠化山避世,想必也收留了她。她与师尊应无仇怨,师尊也仅是命我剥丹留元,不伤她性命。”
“为何骗我?”青龙沉音收术站起身。张夔以为他怒急要动手报复,不禁连连后退,蜥足挡住脸,慌忙说:“你被仙界排挤,若我失手,便可把弑仙罪责推给你……”
“我猜到了,”青龙云手收回结界,冷笑道,“那两小仙的内丹已是我最后的仁慈,送你疗伤,从此陌路,再无瓜葛。若再敢招惹,定叫你飞灰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