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中兴 第122章 卷4-21章 姜艾 • 伍

作者:姬为毅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04-08 10:3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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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决定一道下山,倒是让姜艾略微心安——巫教的刺客接连两次寻自己晦气,真是提心吊胆,有苦难言。

来巫山探秘前前后后已有大半个月,转眼已是仲春月,天气回暖,没走多久竟然香汗淋漓。

与初来乍到时不同,离开江南三峰时,众人心情很是愉悦。毕竟有杨不疑和蒲无伤两位江湖大佬在旁同行,方兴和芈芙主仆都觉得安心许多。

但姜艾是个例外。一来她早已得知此二人会暗中相随,二来,钜子杨不疑对自己的猜疑从未停歇,她还需时时刻刻提防。

一路上,方兴同蒲、杨二人手舞足蹈地总结此番江南之行。显然,在方大夫和蒲师爷的努力下,巫山探秘已然颇有进展,巫族的来龙去脉逐渐清晰。

既然江南三峰的先民因“背叛”巫族而被彻底清算,那巫教创立一事自然与他们无关。

而姜艾知道,要探寻巫教之秘,终极目标必是找到其总坛所在。而这一切,要从巫教创教始祖蚩尤处下手。

按方兴的说法,上古中原有三大部族集团——华夏出自太昊伏羲一系,经三皇、神农、五帝,其后便是炎黄子孙;东夷源于少昊一系,亦是中原旁支;唯独蚩尤的苗蛮集团自成一系。

而巫教从巫咸处萌芽,蚩尤亦是巫咸族后人,若要对巫教刨根揭底,便要寻得巫咸山踪迹。

在飞凤峰的壁画上,只标注江南三峰和江北六峰的位置,缺漏的想必便是巫咸氏一峰。与此同时,而巫山十二峰中还有三座不知所在。

进展虽然可喜,但离真相大白尚有差距。

不管怎么说,江南三峰有了可喜收获,众人没理由对江北六峰之旅丧失期待。

毕竟,车到山前必有路。

但人到江前,就有些棘手了……

好消息是,杨不疑寻得被芈芙遗弃车马,并重新物归原主。此次重回江北,能省些脚力毕竟是好事。

坏消息是,当初芈芙和阿沅熬夜赶制出来的大木筏,怕是早被江水冲入海里。

“扎筏子倒是不难,”芈芙长叹一口气,“只是这江南的木材,不太顶用啊!”

“还要找松树、柏树么?”方兴放眼望去,似乎找不到像样的森林。

江南不像江北那般树木茂盛,这里地貌大多是低矮灌木与草本植被。一路找来找去,都没有合适的材料。

“除了造船,这马车经过几日风吹雨淋,也要好好修补一番了。”姜艾撅了撅嘴,好一个“屋漏偏逢连夜雨”。

经过两日两夜的寻觅,众人终于找到了几颗杉木,这可是造船的好材料。

虽说杉木高大难斩斫,但所有人此时皆已配有商盟刺客那缴获的利刃,要砍树凿船,倒也轻松不太费力。即便如此,当一个大木筏大功告成之时,还是用废了两把宝刀。

“我和艾姑娘反正用不上兵刃,断了就断了罢。”方兴倒是洒脱。

杨不疑却心疼不已,斥责蒲无伤道:“叫你前几天浪费一把兵刃,这回你满意了吧?全折给你当药锄得了!”

蒲无伤吐了吐舌头,他不知道如何反驳,低着头编绳索去了。

“诸位,打起精神来,”芈芙着手收集布料,“顺流而上可比逆流而下难得多。”

“你要这些布何用?”方兴不情愿地把自己的衣裳截下一段,交给对方。

他的一袭长衫成了短打,哪里还有半点大周大夫那风度翩翩模样,看起来和楚国村汉一般,那窘态逗得众人忍俊不禁。

芈芙白了他一眼:“你有文化,但是好没常识!”

“这……”方大夫瞬间又化身呆头鹅。

芈芙道:“这可是大江,水逆流而湍急,可不是我们六个人用木桨能划得动的,我们得靠风!所以,只能委屈你们三个汉子,多贡献些布料来,缝成帆布,待到东南风起,便可下水溯行。”

“你们不是有备用衣服么?”方兴挠了挠头。

“傻呀!我们的可是纱布、绸布,这些布料能当风帆?”芈芙哭笑不得,就差没把方兴胖揍一顿。

“东南风,”方兴高举右手,徒手测风向,“好运气,今夜便有!”

“此话当真?”芈芙将信将疑。

“我可是职方氏大夫!不信我信谁?”方兴得意不已,他努力挽回面子。

“瞧他那德性!”芈芙再也忍不住,趴在姜艾肩上大笑起来。

月黑风高,果然东南风骤起。

虽说深夜行船太过凶险,但春日里的东南风也是稀罕之物,加之此时正是大江退潮,众人不愿坐失这难得的渡河良机,七手八脚把行李、马车搬上木筏,花了好几个时辰功夫,终在北岸一处浅滩搁浅。

“嘿,我说芈姑娘……”杨不疑看了一眼芈芙脸色,赶紧改口,“不对,没有姑娘。”

“何事?”芈芙没好气道。她刚把木筏用绳索绑在礁石旁,拍了拍手上的泥沙。

“那啥,我们怎么这么早就靠岸了?这里离江北六峰还远着吧?”杨不疑看了眼晕船后吐得七荤八素的蒲无伤,弱弱问道。

“钜子,你陆上武功一流,但在这水上嘛,却是个外行。”芈芙嫣然一笑,又和杨不疑斗起嘴来。

杨不疑显然不服气:“外行才要问,你说为啥这么早靠岸?”

“我们可是逆流,逆流!风向、潮汐、人力,想要安全靠岸,得靠天、地、人这三才同时具备才行。有河岸能搁浅就谢天谢地咯,要求那么高?”芈芙心中不悦。

“哎呀,你们先别吵了!”

姜艾再也听不下去,她此刻最关心的还是师爷。虽然自己也晕船,但是蒲无伤的情况显然严重许多,频繁的呕吐让他面色憔悴。

芈芙和杨不疑见状,这才暂缓怄气,也围到蒲无伤身边。不过加上方兴和阿沅,所有人皆束手无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姜艾身上。

“这要怎么治?我才疏学浅,学艺不精呀!”姜艾说的是实话,他从没见过这等景象。慌忙之中,便要去囊中掏丹药。

蒲无伤伸出颤巍巍的手,拒绝了丹药,只是指着自己喉头:“水……水……”

“我去取水!”阿沅吓得快哭了,取来陶瓮,准备去江边汲水。

“不可,”姜艾赶忙拦住丫头,“江水不行,要泉水,泉水!”

阿沅点了点头,这才火急火燎地到处寻找泉水。众人见状,纷纷分头行动,一起去找饮用水源。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还是方兴经验丰富,他常年行军在野外,找泉水倒是不难。很快,一泓清泉被端到蒲无伤跟前。

蒲神医也不顾形象,仰头便让阿沅往他喉头里倒。

可才喝了两口,蒲无伤便如同被天雷击中一般,暴跳地狂叫起来。

“怎么了?”姜艾和阿沅都吓得发呆。

“咸!咸!”蒲无伤语无伦次。

“咸?巫咸吗?”杨不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巫教。

“咦,是这泉水咸,”方兴尝了一口,皱眉道,“这是盐泉!”

一番手忙脚乱的治疗之后,姜艾再看师爷蒲无伤的脸色,已逐渐从恐怖的枣紫色中恢复红润。她长出一口气,这才如释重负,用衣袂擦拭额头上的豆大汗珠。

“别,千万别擦汗!”杨不疑突然跳出来,伸手要拦姜艾。

“为何?”姜艾不知他为何突然神色紧张,便下意识地后撤一步。

说句心里话,她有些畏惧眼前这个总喜欢一惊一乍的男人。

杨不疑道:“这难道不是神农派的忌讳?”

“什么忌讳?”姜艾心中咯噔一跳,她虽说已随师转投神农派,但还没正式修习神农医术。

“每当蒲老弟给人治病,他就最忌讳擦汗,”杨不疑说得一本正经,“他只要擦汗,就代表患者没救也!”

“有此事?师父可没告诉我呀?”姜艾拿看不透对方,不知是说笑还是真是。

“不信?你问师爷。”杨不疑朝蒲无伤一努嘴。

“胡……胡说八道……”蒲无伤强挣扎着,“杨兄,快扶……扶我起来……”

杨不疑伸手一搀,再也憋不出得意之情,仰天大笑起来。

姜艾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戏弄,不禁大为恼怒,呛道:“钜子,你这般大笑,难道不怕把刺客再引来?”

杨不疑突然黑下脸来,质问道:“你说什么?要不是你这个奸细,刺客也不至于跟来……”

“你凭什么怀疑我?”姜艾剑眉直竖,气不打一处来。

巫教也好,商盟也罢,他们的刺客两次三番地要捉拿自己,到底谁才是受害者?她懒得猜测杨不疑这到底是又一次恶意试探,还是真心笃信如此。从小到大,我何尝受过如此委屈?酸楚涌上心头,泪水不争气地流下。

“杨兄,你总……总爱猜疑。”蒲无伤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毕竟对方怀疑的是神农派门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杨不疑微微摇头,冷冷道。

关键时刻,还是芈芙跳出来为闺中密友出头,她挡在姜艾身前,满面不屑地看着钜子。

“姓杨的,你什么意思?翠屏峰上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为何老针对艾姐姐?你到底怀疑她什么?你说,她是巫教的人呢,还是商盟的人?”芈芙的质问如连珠炮,掷地有声。

“她嘛,倒和巫教、商盟都没啥关系……不过……”杨不疑嘟囔着。

“不过个屁!”芈芙情急之下爆了粗口,脸上一红,嗔道,“南岸之时,你不是信誓旦旦说暗中尾随吗?现在芙儿已带你安然渡江,该分道扬镳了吧?”

“这……”杨不疑一时语塞,指了指蒲无伤,“你忍心丢下他?”

“我可以把阿沅留给你们,总之,我看你就烦!”芈芙双手一叉胸前,扭头只顾娇哼。

“不,不行……”杨不疑把手一摊,装作无辜的样子,“阿沅和蒲老弟是一对,我夹在中间成何体统?”

这可不是个好建议,姜艾也赶紧跳出来反对:“万万不可,芙妹子和方大夫也是一对,我也不想……”

好家伙,我可见不得这对有情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本来自己就心中暗妒,这下要真把阿沅抽走……本姑娘才不受这酸劲!

“你们俩不是刚才还剑拔弩张么?”芈芙一下没憋住笑,转怒为喜。

“是啊,这下又想到一块去也?”方兴接过话茬,揶揄二人。

“要不,我们索性分三批得了?两两一对也挺好,各自都有一个会武功的。”蒲无伤也来凑热闹。

阿沅没有说话,只顾捂着嘴“哧哧”笑着——受重伤之后,她元气尚未恢复,且感自己身份卑微,很多话题插不上嘴,渐渐变得沉默寡言。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杨不疑,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疑倒是无可、无不可。”杨不疑一脸坏笑,看着姜艾。

众人闻言,皆哄然大笑。

他这可不是好意!姜艾冰雪聪明,知道这些人在拿自己和杨不疑瞎起哄——你们这是要乱点鸳鸯谱么?本姑娘要是和杨不疑落了单,怕是早晚省不了一顿严刑拷打吧。

当初,阿沅在二人之间选择了蒲无伤,着实让姜艾长舒一口气。至于杨不疑这样野心家,姜艾再熟悉不过。她心中暗自诅咒,孤独终老才适合你!

“怎么样?艾姐姐?”芈芙见姜艾板着脸,便笑嘻嘻地试探她。

“阿沅,蒲掌门医者自医,我们凑甚么热闹?”姜艾白了一眼杨不疑,也不由阿沅分说,直接把她从蒲无伤身边拉走。

“残忍,你好残忍!”杨不疑假装无辜。

“猫头鹰哭耗子,假惺惺!”姜艾不想理他,但方才那剑拔弩张气氛已经不见,她便有心把众人注意力转回正题。

于是道:“不过,你刚才的话倒给本姑娘提了个醒。”

“什么话?”杨不疑皮笑肉不笑。

“你刚才说巫咸,难道巫咸和这咸泉水有什么关系?”见杨不疑摇头,她又问方兴道,“这里为何会有盐泉?”

“说明有盐矿,”方兴沉思了片刻,“这倒不稀奇,你们听说过盐的历史么?”

“没有,愿闻其详!”三位姑娘皆摇头不知。

“盐可是个好东西,”蒲无伤也忍不住道,“贵族用之烹饪,而无伤用之治病——把盐涂抹伤口之上,疗效可好得很。”

姜艾只觉脊背发凉,她有听恩师岐叟说过“伤口撒盐”之说法。将粗盐涂抹于刀疮箭脓出,很快就会消肿痊愈,只不过盐粒会加剧疼痛,以至于许多病患难忍疼痛,竟昏死过去。

“你这才是暴殄天物,盐多么金贵,乃是商人最爱之货殖,亦是商盟发家的根源。”杨不疑也不禁感叹。

方兴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听仲山甫兄长说过,天下之盐有三大出处——其一来自海水晒盐,大多产于东海之滨的齐、纪、莱三个姜姓诸侯国,古称‘鱼盐之利’;其二乃是卤水煮盐,而其产地便是虞国最著名的盐池。”

“这大盐池可是历代虞公的摇钱树,”蒲无伤想起故国往事,“少时曾听恩师厉天子说过,当初轩辕黄帝与蚩尤大战涿鹿,乃是‘煮卤’之音谬。这场上古大战,争夺的也正是虞国那盐池。”

“物以稀为贵,”方兴道,“谁人不需要用盐?贵族征盐,商人贩盐,而百姓只能焚薪成盐。不论是东海海盐,还是盐池煮卤,都产量不及用量,只供中原使用,如何到得了南方?而南方之盐,则全出自巴山,称巴盐,后人又称‘盐巴’,这便是天下第三大盐产地。”

“难道这附近就是古代巴地?那这巴盐又和巫族有什么关系?”

眼看天色渐晚,姜艾升起篝火,轻声问方兴道。

方兴道:“尚未可知,还需明日天明,我等前去探寻究竟。不过,有盐的地方必然会有战争,而有盐泉之处也必有先民制陶器以煮盐。故而,此处盐泉附近必有人烟,稍一搜寻,定有收获。”

蒲无伤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方才吃了些干粮,腹中有物,此时嚼了几片生姜,倒也清醒不少。

“神农老祖的著作里面,可否有提过巫族人与盐的关联?”杨不疑见蒲无伤状态恢复得不错,便问道。

蒲无伤努力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没提到盐,但是提到丹砂。”

“丹砂?这是什么毒药?”芈芙随口一问。

“丹砂可不是毒药,而是名贵药材。”姜艾解释道。

蒲无伤道:“当年灵山十巫降巫山采药,发现丹砂既可作红色涂料,又可入药。服之便镇心养神、益气明目、通血止恶,后神农祖师在《本草经》中将其奉为药之上品。更有甚者,上古先民一度将丹砂视作长生不死之仙药。”

一听蒲无伤又引经据典,芈芙意兴阑珊。姜艾知道,历史向来不是芈芙关心的话题,眼看天已擦黑,这位楚国女公子已是睡意朦胧。

“阿沅,我们去搭帐篷吧,该歇息咯!”她吩咐丫头道。

“是!”阿沅手脚麻利,很快帮主人扎好营帐。但她并没有倦意,而是主动请缨,用商盟佩剑斩下几个木枝,准备先在左近的盐泉叉些大鱼,再给众人施展烤鱼的绝活。

至于姜艾,所有关于巫族的话题,她都听得津津有味。虽然插不上话,但还是很认真地坐在篝火旁,透过跳跃的火光,时不时偷瞄方兴的反应。

他此时正被疑云笼罩,还在纠结丹砂的问题,道:“长生不死?丹砂真有这般奇效?”

蒲无伤道:“这也只是传说而已。古书记载,说天地间的神药都被天帝藏在巫山的八个斋舍之中。只因巫山常年云雾缭绕,属大阴之地,故毒蛇泛滥。天帝留黄鸟于此地照看,以防止贪婪的玄蛇窃食灵药。”

掌门师爷说得很玄,在姜艾听来,这些传说实在玄幻地紧。

方兴将信将疑:“这是什么古书?记载得如此怪诞?”

“这可不是正派医术的记载,”蒲无伤微微一笑,“神农派重药理,岐黄派重医理,只有巫医派的《山经》、《海经》,才会有这种荒诞不经的神话,可惜无伤只听过其中只言片语而已。”

杨不疑冷笑道:“说句蒲兄不爱听的话,天下医术三派中,岐黄派最晚,乃受神农派所启迪;而神农派医术居中,没少得巫彭氏精髓。相比之下,巫族人的原始医药之术堪称天下鼻祖,只是其徒子徒孙走了邪道,才成了如今这罪恶模样。”

“不错!”蒲无伤倒不以为忤,“杨兄所言非虚,上古医术大多脱胎于巫彭氏,只是龙生九子,各个不同,这便是各派的造化咯。”

方兴又问:“蒲兄说的丹砂又在何处?说不定能顺着这条线索,找到江北六峰之所在。”

“丹砂深埋土里,这可不好找,”蒲无伤摇了摇头,“但是另外还有一条线索,倒是可以给我们指引。”

“什么线索?”方兴道。

蒲无伤道:“《神农治世经》有提到早先巫人之葬俗——他们喜欢凿山为悬棺,族中长老、功臣、勇士的尸首放入悬棺之中。故而如果我们找到有悬棺之处,便是巫族人所在之圣山。”

“不对吧,那为何江南三峰没有见到悬棺?”杨不疑提出质疑。

“这倒是有一种可能,”蒲无伤托腮道,“这种葬俗很可能是巫教建立之后的事情,而江南三峰的先民们早就被屠戮殆尽了。”

方兴皱眉道:“早听闻化外之人不将逝者遗体入土为安,这悬棺葬俗更是闻所未闻。”

蒲无伤道:“巫人葬俗奇特,不崇尚土葬。据说巫山云雾极有灵性,在高处悬棺,死后便可以永生。但往往只有尊贵者和勇敢者才能享受悬棺待遇,至于普通族人,死后则通过船棺,顺大江而下漂流入海。”

“船棺?”方兴看起来很惆怅,“天下之大,古怪之事倒也不少。”

蒲无伤补充道:“对了,《神农治世经》中还提到过华夏族人死后含玉石,而上古巫人死后含的则是腌鱼……”

“腌鱼?”刚说到这个话题,只见阿沅捧着三只垂死挣扎的大鱼来到篝火旁。

“你真是捕鱼能手!”蒲无伤啧啧称赞。

“人家可贤惠了呢,”姜艾打趣道,“捕鱼不算什么,她烤鱼才是一绝呢!掌门师爷,你可捡到宝咯。”

蒲无伤腼腆地笑了笑,痴痴地看着丫头剖开鱼腹、取出内脏、用盐水腌制起来。

“蒲老弟,说到腌鱼,”杨不疑干咳两声,口气有些泛酸,“你说巫族人为何用腌鱼来侍奉死者?”

他是故意的,姜艾心中暗笑,阿沅在腌鱼,他却重提用腌鱼下葬之事,着实有些恶心。

这位钜子看起来豪气干云,实际上内心却毫不豁达——他能赢得每一场比武,却在阿沅芳心的争夺战中,惨败于发小手中。

蒲无伤还没回答,方兴突然双目放光:“咦,杨兄,你这倒提醒我了!”

“你又发现什么了?”杨不疑的注意力总算移开蒲无伤。

“我找到巫族人与盐的关联了——腌鱼需要大量的盐粒,上古时期,食盐何其贵重,巫族人若没有掌握精湛的制盐技艺,又如何能如此奢侈地腌鱼下葬?故而愚弟可以断言,这巴盐的前身,想必就是巫族人的创举!”

方兴言罢很是兴奋,手舞足蹈起来。

“难道,巴国与巫族人也有渊源?”蒲无伤若有所思。

“还记得太宰尹吉甫千里迢迢送来的信笺么?”方兴继续推演,“他见多识广,之所以让我顺道前往巴蜀之地,很可能也早已知晓巫教与巴蜀之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话音刚落,阿沅已然在鱼腹中加入香料,涂上一层蜜汁,架到篝火上炙烤。

不多时,香味四溢,油脂滴落在火焰上噼啪作响。

“鱼!鱼部落!”方兴是唯一对烤鱼香味无动于衷的人,“巫盐,腌鱼……前次北岸所见的那个以鱼为图腾的部落,与巫族人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呆头鹅还陶醉在无尽的推理之中,但很显然,他此刻毫无听众——

就连姜艾都馋得腹中难耐,不禁垂涎欲滴,只等尝上一口这外焦里嫩的烤鱼滋味。

吃饱喝足,众人各扎营帐,准备安歇。

杨不疑对众人施礼道:“明日天明,我与蒲老弟便先于诸位分道扬镳!此去同行但不同道,不疑定会暗中保护各位无虞!”

“这么快……就要走啊?”方兴回礼,颇有不舍之情。

姜艾看向阿沅,她虽默不作声,但显然不愿二位就此离开。但相较于前番二人在神农架的不辞而别,这次至少算是提前打过招呼。

“歇息吧!杨兄你怎么了……”蒲无伤刚要抱拳拱手,却突然神色大变。

姜艾赶忙循声望去,却见杨不疑突然栽倒在地,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趴在岩石上。

“杨兄没事罢?”方兴伸手便要来搀。

“嘘!”杨不疑侧过头来,示意众人安静。

他显然并非摔倒,而是趴在石头上,不知在听些什么。

过了好一阵,杨不疑突然跳起,边拍手中泥土,边急匆匆道:“熄了篝火!快!”

“怎么?发生何事?”方兴也跟着紧张起来。

“今晚怕是没得睡了,”杨不疑悻悻道,“有大军朝我们这个方向前来,听这脚步声,少说也得不下千人。”

“是楚军么?”姜艾脱口而出,“能出动这么多军队,肯定不会是巫教刺客。”

方兴道:“若是楚军,想必不是冲我们而来,或许与鱼部落有关?”

“未可知也。不过楚国人这一来,这或许能为此番巫山探秘之行带来意想不到之收获!”杨不疑提出他的观点。

“那我们该如何行动?”蒲无伤弱弱问道。

“分头行动,”杨不疑开始张罗,“我与蒲老弟先行,混入楚军大营查看究竟。你们则稍后行动,尽快前往你们口中的鱼部落之处,看楚军此来是否冲他们而去,如何?”

“愿听杨兄安排!”方兴和蒲无伤齐声道。

安排妥当,杨不疑赶紧收拾行囊,准备好数日干粮,趁着夜色,背起蒲无伤,飞也似的朝深山方向飞奔而去,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真是来无影去无踪之人,姜艾叹了口气。虽说杨不疑总想着和自己作对,但论救人于水火,这位高义侠士确实堪称世人楷模。

“我们这就赶路?”方兴转向二位姑娘,轻声问道。

“好,我这就去叫醒主人。”阿沅言罢,便朝帐篷方向而去。

“方大夫,我们整理行囊!”姜艾又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她努力掩饰自己心中的小鹿乱撞,自她认识方兴以来,这还是二人难得的独处机会。尽管短暂,她却不敢露出任何情愫,让对方察觉。

成就她人美姻良缘,自然是功德无量,只是最后免不了落得个寂寞人下场。既然不能公开妒忌,那便学会大方接受罢。善良之人埋着坏心眼,若他们有劳燕分飞之日,我会取而代之吗?

当姜艾从神游中被唤醒时,芈芙和阿沅早已把一切行囊收拾完毕。虽说这位女公子历来不喜被打搅清梦,但一听说有热闹可看,早就倦意全消,精神得如同夜莺。

“此行向西,只有羊肠小道,”方兴鞴马之时,突然暗叫不好,“看来,我们又得再次舍弃马车咯。”

“只有两匹马,我们两人一马如何?”芈芙提议。

方兴看了眼身边众人,三男一女,确实有些为难。“这小道颇多砂石,马蹄负重之下,定然会损耗严重……”

“事不宜迟,还管这么多?赶紧去救援那小部落,否则等君兄发动进攻,线索就彻底断了。”芈芙很是焦急。

话说到这个份上,方兴也不便再拒绝,只得与芈芙跨上战马。有佳人倚在怀中,方兴回头看了眼姜艾和阿沅,颇有几分尴尬神色。

这场景、这眼神,看得姜艾心如刀割。要祝福,不能嫉恨,她告诫自己不能动情。于是一咬牙一横心,踏着上马石,把阿沅拉上马来,策马紧随其后。

披星戴月,四人双马很快就穿山越岭,沿着山间小路,很快就能看到大军的行踪。

“杨兄说得没错,看起来楚军行军方向很可能就是鱼部落所在。”方兴指着远方道。

“你记性真好!”芈芙含情脉脉地看着情郎。

方兴微微一笑,伸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翼。

经过此番巫山之旅几个日夜的相处,方兴已然将他与茹儿到期的“七年之约”忘却,而芈芙也再不像此前那般忸怩羞涩。他们的比翼连理,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只是碍于外人在旁,他们并没有更亲昵的举动而已。

唉!姜艾微弱地叹了口气,比起“欣赏”眼前的恩爱,她宁可花时间思考。

至少,思考能让她转移这该死的注意力。

楚国为什么出动兵马袭击这个不起眼的小部落?难道也是为了巫教?她想了很久,可当下心乱如麻,哪有任何头绪。

一阵冷风吹来,姜艾突然回忆起那夜在飞凤峰溶洞外听到的,那些出人意料的情报——

熊霜、熊雪这对兄弟自相残杀,可他们却是商盟借巫教之名册封的两位南方使。熊徇不知何时却攀上商盟而发家,他的继位绝非意外,而是早有预谋。

至于神秘的屈虔,他的身世更令姜艾始料未及,他不仅是钜剑门之人,更是杨不疑的大弟子。如果此事属实,便不难解释为何杨不疑如此急迫地奔向楚国大营。

此前的楚国内乱,杨不疑竟然也参与其中?钜剑门也对政治纷争感兴趣?那封突兀的尹吉甫来信,很可能也是这位钜子的杰作……

事态变得越来越有趣,但姜艾不敢细想,她已然不寒而栗。

天下风云变幻,她不知道谁才是在暗中对弈之人。

我该相信方兴么?能相信杨不疑么?还有他,他早已变得陌生,变得神秘莫测……

本姑娘胸无大志,只想安安心心地学习医术、救死扶伤,再找一个如意郎君托付终身。这简简单单的梦想,却为何与自己渐行渐远?

大周、荆楚,哪里都不是我的归宿;神农、岐黄,哪派都逃不过巫医追杀;巫教、商盟,更是像梦魇一般如影随形。

我上辈子到底造的什么孽?为什么我被不明不白地卷入这场波谲云诡的阴谋当中?为什么?

姜艾在晚风中凌乱,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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