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泽沼泽的腐植质在月光下泛着银斑,每一脚踩下都会挤出腥臭的脓水。禹的翡翠根须在泥浆中蠕动时总会被某种尖锐物刺伤——那些半埋在淤泥里的青铜器残片刻着模糊的饕餮纹,像是被消化到一半又被吐出的骨骸。姜鸢的星图皮肤在潮湿空气中忽明忽暗,那些游动的光斑正逐渐组成归墟内部的脉络图,她第五次擦拭额间渗出的银白血珠时,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变成半透明的虫壳。
青铜鼎残片在禹腰间发烫,鼎耳锁链绞住试图钻入他脚踝的弱水虫。那些虫豸甲壳上竟浮现出微缩的巫祝密文,禹想起老巫祝临终前瞳孔里映出的星空,与此刻沼泽上空倒悬的星轨完全重合。西北方突然亮起的幽蓝磷火让他浑身紧绷——那是夸父族埋骨地的引魂灯,七岁时他曾在祭坛偷听到这种火焰会灼烧生者的时间。
姜鸢的骨笛突然自鸣,笛孔中钻出的不再是乐音而是细如发丝的弱水虫。它们在空中扭结成父亲的面容,那个被石化的夸父族长的虚影正用溃烂的嘴唇重复着“快逃“。禹捂住她的耳朵,却发现那些声音是从自己脊椎里传出来的——共工残魂在骨髓深处嗤笑:“你们逃不出颛顼的肠子,这里每一寸泥土都是他的胃黏膜!“
沼泽中央的青铜巨树突然活了过来,枝条上悬挂的并非果实,而是无数具风干的夸父族尸体。他们的脊骨被树根贯穿,形成天然的锁链。姜鸢背上的图腾开始渗血,那些血珠落地便化作燃烧的银蝶——它们扑向青铜树时,被枝条抽碎的光尘里竟浮现出父亲石化前的最后记忆:原来所谓的夸父杖,是初代族长被活生生浇筑进青铜的脊柱。
禹的翡翠根须突然暴起扎入淤泥深处,他触碰到盘古经脉的溃烂处——那些流淌着金血的血管正在被弱水虫蛀空。共工的残魂趁机占据他的左眼,透过猩红的视野,他看到地底万丈深处蜷缩着团不断搏动的肉块——那是颛顼真正的本体,正在通过经脉吮吸整个洪荒的能量。姜鸢的尖叫将他拉回现实:她的右腿被青铜树枝缠住,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石化。
“放开她!“禹的怒吼引动天雷,却劈碎了沼泽上空的星图。那些破碎的星光坠落后化作粘稠的弱水,姜鸢在石化蔓延到腰际时突然笑了。她将骨笛刺入心脏,喷涌出的不是血而是闪烁着星屑的液体:“快动手......那是父亲留在我血脉里的归墟之钥......“禹的瞳孔缩成竖线,他看见液体中浮动的符文明明灭灭,组成弑神咒的轨迹。
青铜鼎残片突然嵌入他的掌心,饕餮纹路顺着血管爬满全身。当他的手指穿透姜鸢胸膛时,触到的不是心脏而是块跳动的补天石碎片。那些银白血珠在石面上汇成河图洛书,翡翠根须裹住补天石的瞬间,整片沼泽沸腾着隆起——无数弱水虫从地缝涌出,它们首尾相衔组成颛顼的脸孔,空洞的眼窝里流淌着消化到一半的星尘。
禹的左眼完全被共工占据,冰蓝色火焰从瞳孔喷涌而出烧穿了颛顼的虚影。姜鸢的石化停止在脖颈处,她残存的半张脸上浮现出母亲临终时的温柔神情。“用我的骨血重铸量天尺吧......“父亲的声音突然从补天石里传出,禹的翡翠根须绞碎青铜树枝,将姜鸢残躯与补天石融合的刹那,沼泽中央的青铜树轰然倒塌——树根间露出条通往地心的甬道,腐臭味中混杂着西王母的莲香。
他们坠入地心空洞时,看见盘古的脊椎骨已被蛀成蜂窝状。弱水虫在其中进进出出,像忙碌的工蚁。禹的翡翠根须不受控地扎入骨孔,吮吸着残存的神力——共工在他脑内狂笑:“就是这样!吞噬吧......成为新的神明......“姜鸢的残躯突然颤动,补天石碎片射出金光,在他意识里烙下女娲的泪痕。那些泪珠化作锁链,将共工残魂拖入深渊。
地心突然亮起九盏幽冥灯,每盏灯芯都坐着个正在消化的巫祝。第七盏灯里的正是老巫祝,他腐烂的嘴唇开合着传递最后的密语:“去赤水......找白泽的头骨......那是唯一能剜出颛顼肠道的利器......“禹的根须卷起燃烧的灯油泼向弱水虫群,那些虫豸在尖叫中融化成青铜汁液。姜鸢的残躯突然漂浮起来,补天石碎片拼成她的新心脏,皮肤下的星图开始重新生长。
当他们爬出地缝时,晨曦正撕开血色的云层。沼泽已成沸腾的青铜湖,湖心漩涡里升起艘龙骨战舰——残破的帆布上画着夸父逐日的图腾,甲板缝隙中伸出无数石化的人手,那些手掌全都朝着西北方向。禹的翡翠根须突然抽搐,他感知到三百里外的赤水河底有团冰冷的意识正在苏醒——那是比颛顼更古老的饥饿。
姜鸢的新心脏突然停滞跳动,补天石表面浮现出她九世轮回的记忆:每一世她都死在禹的手上——第一世被他当作祭品推入弱水,第七世被他亲手钉在盘古脊柱上镇压虫潮......最后的画面定格在现世他穿透她胸膛的瞬间。“原来所谓的宿命......不过是颛顼消化轮回的游戏......“禹的嘶吼震碎龙骨战舰的桅杆,那些石化的人手突然全部指向他的眉心。
共工残魂的最后一缕黑气从耳孔溢出,在空气中凝成少年模样。他抚摸着姜鸢冰凉的脸颊,说出被封印万年的真相:“我才是初代巫祝捏出的泥人......颛顼害怕我的预言,才将我撕碎扔进弱水......“禹的翡翠根须突然刺穿共工虚影,那些记忆碎片涌入时,他看见女娲补天时掉落的不止五彩石——还有半颗眼泪,那滴泪化作了归墟之眼。
赤水方向传来洪荒巨兽的咆哮,声浪掀起百丈高的青铜潮汐。禹抱起姜鸢逐渐石化的躯体踏着潮头冲向血色天际,共工残魂的嗤笑在身后回荡:“你永远逃不出这消化万物的囚笼......“沼泽深处最后浮现的,是只横跨天地的蛆虫——它每一节体环都是一重炼狱,正在将洪荒吞入永恒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