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候。
“明天见。”
“拜拜~”
刚放学的校门口,野比智良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穿过那些相互告别,满脸笑容的同校生,一个人半低着头,翻看着手机和好友的聊天记录,时间截止在三天前。
【3月22日】
【勇者:你投射也太准了吧,就是力量差点,不然可以去当投球手了。】
【勇者:对了,我让我爸买了新一代老任掌机,原本那台送给你了,别拒绝,我们是好朋友!】
【joker:啊......】
......
【4月2日】
【勇者:真好呢,我转校的这里愚人节开学,我还以为是开玩笑,结果差点就迟到了。】
【joker:只是晚了几天。】
【勇者:哈哈,不过同班的人都挺好相处的,我前桌是个猛汉高手,不像我只会玩太刀。】
【joker:......对了,你的林克传奇存档我还有几天应该就能通关了。】
【勇者:好啊!听说这代结局之后会有个彩蛋小任务,可以在地窖找到历代林克形象的雕像,到时候记得给我截图!】
【勇者:不说了,我去看看这里有什么游戏社团,就这样,拜。】
野比打出【今天怎么样?】【找到什么社团了?】【我昨晚偷偷去我们的秘密基地了】又默默删除,最后叹息一声,退出了聊天界面。
【氪佬:今天不来电子游戏社?】
【joker:有点事,下次吧。】
【氪佬:ok】
松了口气,他收起手机,从本驹込入站,到驹込下车换乘山手线外环。
他家住足立区,每天回家的通勤时间大概需要三十多分钟,来回一趟就要一个多小时。
所以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父亲非要咬紧牙关让他在私立的驹込学院读书,这里的学费并不便宜。
“嗯......樱花?”
地铁上的野比奇怪地看向对面坐着的职业装女人,有着很标准的精致妆容,手上捧着一束扎好的樱花花枝,散发出淡淡椿寒樱香气的花。
他之所以知道,只是因为学校的樱花就是这种。
他还没见过把樱花这样装束的,不由多看了两眼。
对坐的女人察觉到她的眼神,朝他点头微微一笑。
野比智良尴尬地收回了目光,低下头不好意思再看。
地铁很快到了他下车的站点,带着樱花的女人没有下车,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幽幽地望着车窗外,不知在窗外寻求什么。
野比继续换乘,和往常差不多的时间回到了北绫濑附近的老旧住宅区。
临近家门,他的脚步逐渐放缓,家对他而言,并非什么温暖的港湾,只能算是一个睡觉吃饭的地方。
“......”
他的脑袋垂得更低,脚步如被从地上伸出来的手抓住一样举步维艰。
但这不过十几米的路,终是会到头的。
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不会抱怨通勤时间太长,反而觉得太短。
深吸口气,野比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却见到大门是虚掩着的。
他有些愣神,轻轻推开咯吱作响的门,走道上的灯亮着...这不奇怪,他家采光不怎么好,下午时候有些地方会很暗,但问题在于,他爸爸一般在晚上七八点才会回来的,今天怎么...这么早。
他低头看向鞋柜,父亲的鞋子有些凌乱地摆在地上,像是回来得匆忙。
野比停在了门口十几秒,才做好心理建设,走了进玄关,换好鞋子,朝着应接间走去。
正如他所料,父亲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暖桌旁,身上还穿着带着脏污灰尘的工作制服,应该刚回来没多久。
此时的他正面色黑沉,像一座即将汹涌喷发的火山,默默地看着手中的那台...游戏机。
野比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下意识地伸出手踏前了一步,冷汗霎时冒了出来。
完了。
他内心只有这个念头。
两人间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野比父亲就抬起了头,看似平静地问道。
“这是你的吗?”
野比身体一颤,没敢说话。
“......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不能碰游戏...不能碰游戏!你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才能听懂这句话!!一千遍?还是一万遍?!”
野比父亲目露失望的眼神咬住野比,站起身来,捏着那台游戏机一步步朝野比智良走近,声音逐渐高昂,震得野比的耳朵嗡嗡回响。
野比咬紧了嘴唇,强迫自己不要转身就跑,目光死死盯着父亲手上的游戏机。
“我只是...偶尔玩玩。”
野比父亲气笑出声,打开游戏机,上面赫然就是存档界面,上面有着清晰的游玩时间:“你觉得你能骗过我吗?你现在用的把戏都是我当年用剩下的!!觉得我不懂游戏??就是游戏,柏青哥,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的一切!!”
野比头越发低垂,没再敢说话。
父亲呼哧地喘息着,突然问道。
“你的眼镜怎么回事?”
“......摔的。”
“呵,摔的...摔的...特么的是像这样摔的吗?!!”野比父亲怒焰终于到达了顶点,发出咆哮同同时,朝着地板猛地就把手中的游戏机重重摔了下去。
嘭嚓!
游戏机的一截断飞了出去,在地上弹了几下,闪烁的屏幕布满了大量裂纹。
就这还不够,他还拿起早有准备的棒球棍狠狠朝着游戏机砸了下去。
“让你玩、我让你玩!!”
一下、两下!
随着棒球棍的一次次落下,刚刚还算勉强完好的游戏机顿时化作了一地零散的碎片。
野比智良呆呆地看着,嘴巴张大,每一下都像是重重敲在了他的心头,轰击他的脑壳!
“一大早就有警察打电话过来,问我你野比智良昨天晚上在不在家,我怎么说?告诉他你昨晚偷偷去外面不知道干了什么吗?!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出门出得神不知鬼不觉啊?”
“这就是我忍让得到的结果?!”
“你到底!还要!给我添——多少麻烦——才够啊啊!!!”
“我花那么多钱让你去驹込学院,是去以后考大学的!而不是学怎么玩乐!要讲玩乐我特么就会,比谁都懂,还用得着让你去学校专程学?!”
野比智良顶着父亲的怒吼,挪动着脚步,慢慢地跪在了那片破烂的游戏机碎片前,默不出声,一点一点地收拢,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了榻榻米和破碎的零件上,无法止抑。
“起来。”
野比不答,继续低头收拢残片。
“起来!”
父亲大喝,一脚将收拢大半的残片踢飞,破碎零件撞在四周,哒哒作响。
野比趴着身体,伸长了身体去捡、去摸索,支撑地面的膝盖和手掌被划破了,血涂在了榻榻米上,他却浑然不觉。
“不听是吧,我让你——起来!!”
父亲一把抓住儿子的衣领,将他硬生生提了起来,然后按在墙壁上,双眼死死瞪着眼镜歪扭,双目无神流泪的他。
“这是我摔过的路,你爷爷、奶奶、你母亲都劝过我,打过我,骂过我——但我死活没改,直到他们离开......我才艰难醒悟,这过程到底有多痛苦你知道吗?比你现在还要痛苦一千倍、一万倍!”
“我是为了让你不要走上我的老路,读书,读好书,你才能——”
“够了!”野比智良大声打断。
他的眼神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是刚刚的无神,染血的手一把推开了父亲。
然后继续趴在地上,摸索了下,把卡带找到,捏在手心。
“扔掉。”野比父亲提起棒球棍,指着野比的手。
野比捏得很紧,抑制住身体本能的害怕,倔强地盯着父亲。
“我说,扔掉。”
“我说......不扔。”野比走前两步,盯着他。
父亲脸色黑得可怕,表情变幻,终究还是拿起来棒球棍,挥舞下来。
咚!
一声重响,以及回声。
“嗬嗬......”
野比慢慢放下格挡的手,他的手没有感受到痛觉,视线下移,那棒球棍砸在了暖桌上,并没有砸在他手臂上。
父亲剧烈地喘息着,恨恨地看着他:“你难道就非要当个废物,才满意吗?”
“你就这么想抱着你这些宝贝游戏过一辈子、当一辈子的尼特废物!永远都抬不起头来是吗?!
野比嘴唇咬出了血,怒吼回去。
“学校同学可以叫我废物,老师可以叫我废墟,任何人都可以叫我废物,唯独你没资格叫我废物!”
“我知道自己不是天才,我从小学就知道!学习对我就是这么难,就算把我打死你儿子也不会变成你想要的那个天才。我就是你失败的、一无是处的儿子,就像你失败的人生一样!!”
“这些年你怪游戏、怪赌博、怪我......唯独不敢怪自己!因为你知道,你才是罪魁祸首、你连累了所有人!你害死了几乎所有亲人!你害怕清醒过来就再也没有勇气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能把一切的不满和希望都安在我身上,但我接不住!我真的接不住!!”
“闭嘴!!!”父亲双目赤红地吼道。
“你的威风只能用在我身上,因为在别人眼里,你就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灾星!他们肆无忌惮地嘲笑你,奚落你!”
“如果有报应,或许我这个蠢材就是你人生最大的报应!!”
“我让你闭嘴啊!!”
啪——
响亮的耳光重重拍在野比的脸上,力道之大,让他恍惚见到了一道白光闪烁,像是看见了天国的门口敞开了一刹那,甚至没感受到太大痛觉。
“嗬......”
野比带着怨恨和失望,侧目看了怔怔出神的父亲一眼,捡起已经难以称得上完整的眼镜,砸开了家门,头也不回地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离开这个家。
离开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一路上狂奔,疾风刮着他的脸庞,肾上腺素在消退,火辣辣的持续性疼痛正在回归,他的左边脸庞几乎没有了痛觉之外的感觉。
他就这顶着这么张肿起来的脸,在许多人怪异的目光中穿梭,一路跑到了他和好友的秘密基地附近——一处暂停了施工许久的工地。
“呼...呼......咳咳咳呕”
跑得太剧烈了,他把情绪都发泄在了刚刚的疾跑上,以至于一下子强度过大,整个人咳嗽呕吐起来。
这么干呕了好一会,他才缓和过来,擦擦嘴角和眼角,准备走去那个工地。
但一瓶冰水却递到了他面前。
那是一个看上去比他大一些的女生,谈不上漂亮,穿着便利店的制服,在落日的黄昏中,拿着一瓶冰水,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
大概意思是让他冰敷一下。
“谢、谢谢!”野比接了过来,感谢道。
女生摆摆手,露出灿烂开朗的笑容,指了指旁边的便利店,跟野比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小跑着跑回便利店了。
野比在原地怔了几秒,才举起冰水,贴在了肿起来的脸上。
“嘶......”
又舒服又痛的感觉让他一下子龇牙咧嘴起来。
但......陌生人的简单善意让他觉得这点痛不算什么。
他继续朝着工地走去。
那处工地邻接着中川公园,就在围起来的一个角落,有一个看上去无路可走。
但实际里面还有一点空间的比较隐秘的角落,三面有东西围起来,上面只需要再架起了一块铁皮可以遮风挡雨了。
这是他那位已经转学了的朋友发现的,后来主要是住在附近的野比一点点弄起来,他朋友过来时候他都是带他来这里玩,很少一起带他进屋,两人慢慢一点点将这个秘密基地整装成型。
捡来组装成床的海绵垫,和朋友一起玩投射比赛收集而来的瓶子,从旧书店淘来的漫画小说......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受到真正的自由和轻松,再也没有那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熟练地回到秘密基地,将入口的荒废痕迹恢复一下,他坐在了捡回来的海绵坐垫上,用冰水敷着脸,从垫子下面翻找出来一张剪去一半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微笑的女人。
“妈妈......”
野比常年的委屈化作眼泪,忍不住溢出眼眶,他赶快把照片放远点,害怕被眼泪弄脏。
就这么哭了许久,不知不觉间,他抱紧照片在心口,躺在海绵垫上,枕着的垫子处湿了一片,却是已经安然睡着了。
轰轰!
廉价机车的声浪突然响起,将不知睡了多久的野比惊醒。
四周一片昏黑,他感觉口干舌燥,下意识将照片好好收起,用手机的光找到那瓶矿泉水,打开一口气喝了半瓶。
“呼......”
他长长舒了口气,然后看着手机上的灯光,发起了呆。
12:30分。
深夜了。
接下来、以后,他该怎么办?
继续回到那个家吗?
他摸索着口袋,拿出那块卡带,上面他的血已经凝结成痂了。
“对不起......对不起,藤本,我没能保护你的存档......像我这样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像游戏一样,成为勇者的。”
野比用衣服一点点地将卡带擦干净,上面的林克傲然站在山巅,高举大师之剑,指向空中布满黑暗的可怖怪物。
就在这时,一道方框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网膜,是他许久都没感受过的清晰。
【“不可知”发起了一场游戏,拥有资格的你,是否入场】
【接受】
【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