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室山,知客居。
夕阳西下。
菜园子管事缘根油亮的脑门在阳光下反光,酒碗磕出脆响。
缘根拍着大腿吐沫横飞:“诸位可瞧见那日河塘佳话?那王家小姐浑身湿透,呛水昏死过去,虚言左手托着王姑娘的后颈,嘴对嘴渡了半刻钟的气!接着双手相合在姑娘心口压来按去,说什么‘气走任脉需透膻中’....算了不说了...”
酒客里面一个络腮胡子大笑:“特娘的缘根,说到关键处你把屎夹断了?快细细道来。”
缘根道:“既然各位爱听,那我就在掰扯两句。说观世音菩萨为救难产妇人,化龙身以口渡真气,此谓龙吐珠。阿罗汉见疫病横行,创九浅一深按压法……”
络腮胡打断笑骂:“胡扯!你当我不知何为九浅一深?我在醉春院...”
缘根咳咳道:“佛门清净地岂容龌龊联想?此乃达摩祖师在《易筋经》第三十六式所述‘九浅探穴,一深通脉’之法!”
络腮胡子酒客喷酒狂笑:“缘根你个老狗,又拿佛法经书来诓我们,这话你特娘的信吗?你倒是说说那姑娘身段到底如何?有没有醉春院的鸨母身段柔软?”
缘根咂吧着嘴啃着鸡爪:“那小蛮腰细得跟赵飞燕似的。”
络腮胡子嘻嘻哈哈问:“死胖子,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听别人瞎白话的?”
缘根一拍大腿:“瞧你这话说的,佛爷我躲树后数着,整整揉了三十六回,指头都陷进衫子里足有半寸深!”
另一个刀疤酒客道:“秃驴扯淡!少林功夫哪需这般贴肉发劲?怕不是虚言那花和尚动了凡心!”
缘根摇头:“他手指是顺着王姑娘胸口...咳咳!佛门机密不可说!”
刀疤酒客拍桌狂笑:“摸完左边可摸右边?”
络腮胡子拔高嗓门:“听说那小和尚是方丈玄慈的私生子?”
缘根醉眼啐了口浓痰:“要不怎有胆量摸王家小姐的...哎呦!”
缘根突然被鸡骨噎住。
掌柜瞅着缘根满口胡说八道,拨着算珠不住摇头。
这缘根,天生一张烂嘴,三斤烧刀子下肚,达摩祖师都能被编排成采花贼。
人言可畏,今后还不知要翻出多大的浪来。
......
知客居楼梯,阴影处。
慕容复的翡翠扳指在木栏刻出深痕,邓百川死眼盯着大堂哄闹的缘根。
“公子,他们这般构陷表小姐清誉...我去宰了这几个狗贼!”
邓百川牙关紧咬,紧握手中刀柄。
“呵呵,清誉?身在江湖还受什么清誉?”
慕容复捻碎花生壳冷笑:“段正淳处处留情,情人遍布天下,何时考虑过清誉?如今不照样是大理镇南王?要成大事,何惜女儿家名节?”
邓百川微微摇头,沉默不语。
慕容复冷冷道:“想办法拿到虚言的度牒,然后与王语嫣的守宫砂镯子包在一起,明日送到玄慈禅房。”
邓百川迟疑:“这样一来,表小姐她...”
慕容复冷笑打断:“一个被杂役僧摸遍身子的女人,配不上慕容氏祖祠!即刻吩咐阿朱仿她笔迹写封悔过书,送到王家,就说自觉龌龊,自请出家!”
.....
知客居,天字房。
铜镜映出王语嫣整理湿发的指尖。
慕容复轻蔑一笑:“表妹可听过佛门‘醍醐灌顶’之术?需得高僧以唇舌度化愚顽?以掌渡芳心?表妹参透几分妙处?”
王语嫣莫名心慌:“表哥此话何意?”
慕容复甩袖冷笑:“表妹多用些素斋,毕竟少林的‘罗汉手’揉多了伤元气!”
王语嫣大惑不解:“表哥到底要说什么?什么以舌渡顽愚?以掌渡芳心?又是什么罗汉手?”
“呵呵。你不妨去问问那个酒肉和尚,你的虚言哥哥是如何搭救你的!”
慕容复冷笑,佛袖离去。
王语嫣不明就里,连忙去找邓百川询问究竟,邓百川说不出口,让她再去找缘根和尚询问。
王语嫣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表哥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她说这般薄情的话,虽然她不会武艺,还是提着防身的佩剑去找缘根要问个究竟。
缘根正和两个酒客聊天打屁,见王语嫣提剑来找他算账,吓得拔腿就要跑,但他哪有功夫,本身又肥胖,被王语嫣持剑押到柴房。
王语嫣剑尖抵住缘根喉咙:“说!那小和尚到底是怎么搭救我的?!”
缘根被剑抵喉时尿了裤子,却还梗着脖子强装镇定:“姑娘且想,若那虚言没摸你膻中穴,怎知你任脉受阻?”
....
片刻之后,利剑落地。
王语嫣浑身发抖:“你,你胡说!...你当时根本不在场!”
“小僧就在树后,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亲耳所听!?”
王语嫣心如死灰,嗓音发颤:“放肆!放肆!你为何栽赃虚言!?”
缘根狞笑:“你若不信,你大可以去问问他!”
“我,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王语嫣泪珠混着血丝。
“表哥!表哥!”
王语嫣捂住胸口,大口喘息:“邓大哥!快唤表哥来...”
邓百川从阴影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公子吩咐了,请姑娘即刻启程回曼陀山庄。”
“我不回去!我要杀了那个淫僧!”
王语嫣提剑冲出知客居直奔少林寺,邓百川还想去追,被慕容复从后面叫住。
“鸳鸯会,让她去吧。我们走!”
“公子....”
邓百川望着王语嫣跌跌撞撞上山的背影,再看慕容复义无反顾下山的背影。
就这样别了吗?
这时,一个蹲在知客居门口吃旱烟的农夫自言自语道:“舌尖上的龙泉剑,得把多少人的心捅成筛子啊...”
邓百川看着农夫似乎有些面熟,也未多想,跟着慕容复径直离去。
吃完旱烟,农夫把烟锅在鞋底敲了敲,扛着锄头走进知客居。
“呦,老丈,吃点什么?”
掌柜并不是那种见人下菜的势利眼,见农夫进店,立即上前迎接。
“舌头和人心。”
“什么?”
.....
一柱香之后。
农夫扛着锄头走出知客居,回头望了一眼知客居酒旗在暮色里摇晃。
“酒肉幡。”
“善恶幡。”
“招魂幡。”
“呵呵....”
远处传来农夫嘶哑的歌声:“三十年恩仇酒一壶,万里江山棋半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