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真的蹲到了昴宿星团螳螂了!!】
身体行动的速度要比思想里的杂念更快:
兜兜轻巧地蹬动脚尖,身体划出椭圆线条、降落在斜对面的电梯。雨衣从腋下和两肋蓬成团、从远处看去,像是一大朵亮黄色的棉花糖、飘飘荡荡。
他落下又重新弹起,踩得电梯发出轰隆隆的连绵声响;在两侧的手扶电梯之间划出“Z”字型的轨迹、穿过那些彩带和吊画中留下的缝隙;掀起的气流吹得它们呼啦啦地拍动,边缘装饰性的铃铛叮叮当作响。
最终,兜兜落在三楼护栏的扶手上,蹲着身子--
吭哧!铁扶手不情愿地变形、下弯出两道颠倒的括号。
“去哪了...去哪了...”
电子城分成前后两截:从大门进来的前半段商场只有三层,剩下的、还在装修中的三到六楼还没有开放,要从紧急出口的楼梯间上去--
兜兜本想抨击一下这糟糕的设计,这时却来不及发表太多关于建筑学方面的评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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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间里一片灰暗:电子城入了夜停止营业,只有紧急出口灯牌所散出的绿光、在啪嚓声里忽闪。
正是这股微弱的光线,映照出此处的狼藉。
因为摩擦,地上散落着小片的衣物与皮肤的碎屑--亦或是肉块?灯光暗蒙蒙的,兜兜却仍能看得真切:只是那模糊的外缘,将一切混成团。
血液渗进水泥阶梯里,成了发黑的路径;白墙上是间或出现的、蛛网似的龟裂,那是拖行中出现的撞击--
那刚刚被拽走的人体如若之前尚未死亡,现在怕是浑身的骨头也已碎裂。
【谋杀!谋杀!昴宿星团螳螂抓了人要吃大脑!】
兜兜兴奋中又有些后悔:上个月在电视广告上看过一款廉价出售的胶片机,可他没有拨打热线电话买回来。要是把这些都拍下、洗成照片寄给《超心理探索》就好了。
“喂!喂!别跑!谁跑谁狗!”
兜兜把手掌拢在嘴边,当成小喇叭--头顶上方传来“簇簇”的响声、由重转轻;他所追寻的东西仍在向上移动。
兜兜掂了掂脚、轻轻跃上楼梯右侧用来攀附的扶手:接着,稍稍屈膝下蹬--
咚!
圆柱扶手骤然朝下弯出弧度,大些的锈片四散飞溅,小块的则碎成粉末;仿佛他的回力鞋底爆炸,绽出一团金属的雾气似的。
像是楼梯间发射的袖珍火箭,兜兜陡然上升、从楼梯缝隙里,眨眼间冲上三层楼高的距离:他把肩头尽量缩紧,两手绞在身前,免得撞上两侧的阶梯--
“哎呀!”
砰!
但兜兜还是跳得太过用力:整个电子城总共也就只有六层楼高。一个不小心,他整个脑袋就凿进了楼顶;要是天灵盖再尖削细长些,几乎要从天台里钻出来了。
等兜兜按住水泥顶,将脑袋拔出来、落了地,拍掉满脸的白灰;却只在这电子城的第六楼中瞥见幽暗与静谧。
电子城的顶层本就在装修--但也并非一点灯光都没留,紧急出口灯牌的绿光亮闪闪的。
兜兜低下头:地上是暗红色泽的痕迹,好像有人拿浸透鲜血的拖把将地上抹了一遍;让人整个鼻腔里都充满了铁似的气味。
他抬起手,拍了起来:
“人呢!人呢!”
搞得乱七八糟,一点也不像《超自然探索》上写的昴宿星团螳螂--兜兜失落的同时,又有少许兴奋:说不定他会成为新不明生物的第一位目击者。
“来吃我,我也很好吃,我也很好吃--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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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便是在这个时候,兜兜注意到了那个站在空楼中央的身影。黯淡的灯光笼着顶层,让一切模模糊糊--但那身影不停地动弹、反倒从幽暗里脱颖而出。
芒街电器商贸城里的保洁大婶:总是在入夜时悄悄跑进来的兜兜,当然也见过几次。只是每家商铺在歇业后、基本都紧锁住了卷帘门;所以她一般也只对在电子城里窜来窜去的兜兜、报以漠然的目光。
平日里门口的夜班保安总是用小摊买来的《龙虎豹》杂志打开、拿封面那些白亮的大腿们盖住脸,睡得像具尸体;所以兜兜反倒是对保洁大婶的印象更深些。
现在看起来--
保洁大婶正半夜一个人杵在没有光亮、也还没装修的顶楼正中,独自打扫着:
机械、又重复地打扫着;双手和扫帚循环摇曳,如同钟摆。
...
听说内地和日本流行用立牌假人,来警示一些如急转弯、工程现场之类的场地:与人相似的类型,可以让来往的行人与司机更加警觉;在成本上也比雇佣真人来的便宜,兜兜在综艺节目上看到过一些。
但兜兜还没有在芒街见过类似的东西:芒街市的街道本就狭窄,大家开车都很小心--虽然也说不上开得多慢。
倒是此时这个杵在空层中间的人影,虽然有着与保洁大婶相近的轮廓--带着些圆润和强壮、腰身和肩膀一般粗细--可是动作却单调、重复:兜兜看着的这十几秒里,它挥舞扫帚的频率是一样的、分毫不差。
“...搞得跟真的一样。”
兜兜边嘟囔,边把手伸进衣袋里摸索。
...
兜兜掏出口袋里的手电筒、摇了摇,接着按下开关:虽然现在他也能看得清晰,但手电筒的光线更能增添那种神秘骇怖的气氛。
啪!
正圆的光晕照亮了顶楼的空间--
红、白、银三色所组成的。外绽的肌束通红、歪歪扭扭地穿过满是孔洞的苍白骨骼,一抹抹肌腱像湿漉漉的卫生纸似地、在缝隙间垂落,已失去应有的弹性。
肌腱和筋膜拉扯着充当骨骼的金属,带动着扫帚摆动。
它也没有头部:一整团混杂的稀烂圆球,摆在应该是脑袋的位置--圆球里有肉、有脂肪、有被人捏扁过而歪曲变形的大铁桶。
有些像兜兜在体育课仓库里,看到的用来讲解人体的假人--只是那玩意从来没被老师拿出来用过。
像,却也不像:
如若将人类的身体当作兜兜在航模板里做的那些模型、损坏之后又拿其他材料与部件胡乱拼凑的话;就该是他现在所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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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顶层里幽暗的光效,这具仍在活动的奇形血肉、没给兜兜多少冲击--
“好烂的道具啊!”
相比之前在《怪形》、《异形》之类的电影里看到的特效道具相比...反倒少了些真实感。
兜兜摇摇头,嫌弃地念念叨叨:
“刚刚那具尸体呢?跑哪里去了?”
兜兜举起手电筒,把投出的光柱胡乱指着--其实就算没有这股光线,一切画面也仍旧能清晰地映入眼底;但既然打开了手电、又不去乱晃乱照;岂不是白瞎了电池牺牲自我的供能。
他绕着假人踱步、挥舞着手电筒。舞得闲了,他便蹦蹦跳跳凑上前、伸出手,戳了戳这奇形怪状的“手工艺品”。
咔哒!
像是膝跳反射似的、假人猛然张开双臂,将兜兜环箍紧在怀中。
“诶?!”
这一下倒是出乎了兜兜的意料。
啪、啪!
假人绷紧的肌束,甚至将作为骨骼的金属拉扯得变形、折断--这一段段圆且发亮的长管,应当是从扫帚柄上拆下来的。
假人猛地往后仰倒,连带着一起扯住了没有做出反抗的兜兜--
这时候兜兜看清楚了。在假人那作为头颅的模糊血肉中、伸出一条小臂粗细的鲜红管线,直直没进顶层黑暗的另一头。
吱--
什么东西在跟地面摩擦:
那根鲜红的圆管正在缩短。就像是拉动中的鱼线拖动,禁锢着兜兜的假人开始在地面快速滑行起来;朝着那无声又无光的幽暗。
“喔!!哈哈哈哈!!”
兜兜觉得很有趣。现在他就像趴在滑板上--假人的背部在地上拖出暗红的长条血痕,但兜兜自然不会想象对方是否仍然保有触觉与疼痛;他只发觉这种滑行有种奇妙的丝滑和畅快。
像是《动物世界》里,用肚皮在冰坡上滑行的企鹅。
啪!
他轻轻抬起双手,挣断假人对自己的束缚:接着五指抓进两边的水泥地面,向后推出--
簌!
这人体做的[旱地行舟]猛地加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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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
电子城装修中的顶楼,总共也只有那么些大小:
愉快滑行只持续了短短数十秒。
兜兜两手拍在地上、翻了个跟斗站起身--
被自己当做滑板的假人已经被坚硬粗糙的水泥地面磨穿了;胸腹之间是狭长巨大的空洞。再拿它滑下去,恐怕要把兜兜雨衣的前摆也一起磨破--兜兜可舍不得。
呲溜!
假人被头顶伸出的通红管线扯动,加速隐没进拐角的黑暗里。但地上还盘绕着更多粗壮滚圆的红管,纠缠成团。
“好不经用。”
兜兜之前发现了:这个孤零零站在外头舞来舞去的伪造保洁大妈,肯定是个陷阱;刚刚外头看见的那具尸体,估计就是它了。
“你好?有人吗?你的这个...这个假人把我抓过来了喔?但是被我弄坏了。”
并没有任何回应--顶楼的外窗都开着,兜兜连自己的回音都听不到。这让他有些郁闷,一下子少去了那股恐怖电影似的沉浸感。
他敲敲手电筒,沿着地上消防水管似的红线走了过去:
绕过拐角之后,兜兜看见了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