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窦没有回头,抬起手掌勾了勾--
李查克掏出他的配枪--捷克斯洛伐克兵工厂出品的CZ-75--交到约翰·窦的手里:自己这个邋遢的搭档枪里,从来不曾装过子弹:
“市场部觉得[迷狂]听起来更高概念一点,好像是那边没事看了柏拉图。可能后面还会再改名字。”
“强迫障碍吗?不好说吧,得做尸检:重现太多次犯罪现场的罪人,也可能有这种强度的身体变--”
砰!砰砰!
枪声打断了李查克未完的话语。约翰·窦放下掩在脸前的前臂,随手把CZ75塞回李查克腰间的枪套里、拿出塑封袋,把地上的弹壳一个个捡起:
“是病人,先记到报告里。不排除复合型的可能性。”
李查克弯下腰--那摊拥有人形的肥肉上有三个浅浅的凹坑,亮银色的弹头落在一旁的血洼里、沉沉浮浮。他拾起那些根本没能穿透目标的弹头,递给约翰·窦、让他一同装进塑封袋:
【抵近射击无法击穿表皮...】
李查克明白约翰·窦并没有说错;眼前这个东西超出人类应有的生理极限太多太多。
他耸耸肩,划掉笔记本上原本的数字48、写上新的数字与标注:
[1996年芒街市新发现病人47例。(特殊异常病人一例)]。
“强度很高,真少见。你也没见过多少这种吧。”
约翰·窦没有回答,只是用燃着的烟头又接上一支、怔怔地望着那三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弹坑。
...
“...抵达...协调...保护现场...”
李查克腰间对讲机里冒出带着杂音的模糊对话,在噼噼剥剥声中难以听清。
他阖起双眼、辨识对讲机里的信息:
“警车和支援组快到了。”
啪!
约翰·窦站起身子、把烟头砸摔进血水里:
“走吧,不搞了。”
李查克抬起头,镜片也挡不住双眼里的讶异:
“啊?这就走?前面不是说要等支援组来善后?”
约翰·窦头都不转,比出个左右晃悠的中指:
“管他的。这种玩意儿都被撕了脑袋,你想掺和进去吗?自己单子都没做完。”
他啪啪啪地踩着血水,转眼已经走到安全出口:
“等等支援组逮着我们要帮忙,又拖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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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查克在原地站了会、低头不安地望着血面倒影中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虽然名义上自己才是双人组中的上级,但确实约翰·窦的外勤经验要比他多得多。
在亚欧邮政工作,确实要明白如何趋利避害...尤其是外勤这类工作,李查克连人身安全保险的受益人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填写。
但有时候,在职场里向上攀登的机会仅在一念之间--
“诶?”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自己皮鞋旁边那团白乎乎的东西;回转的杂念也随之被打断。
他拾起那半沉入血面里的纸团,它已经被浸泡得黏糊软烂。
李查克咬着手电,极慢极轻地把纸团摊开、免得撕破--暗红色中,潦草且抽象的涂鸦依稀可辨:
一坨歪扭的椭圆形轮廓,向外伸出两条长且宽大的矩形;笔触边缘被湿润晕开,带上起伏的波纹。
李查克四下环顾--这纸团似乎是唯一一张:
“神秘学符号?椭圆形是[蛋],代表诞生、孵化和蜕变...长方形...长方形是什么...结构与秩序?二元性平衡?界限...或者门户?”
这思路旋即打消、换成了新的想法--如果交趾自治州已经没有宗教团伙活动,那或许是更普通些的符号:
“不对,不对。也可能是沟通用的暗号,或者凶手的签名...在示威么?图案式的暗码效率那么低,真的还有人用吗...”
他调整着方向、翻来覆去地查看,嘴巴里喃喃念叨;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没法和自己在符号学上的知识储备联系起来。
而越是思索,背后的汗水就越是发凉--
“你到底走不走?牵扯越深死得越快。”
约翰·窦的脑袋从安全出口的灯牌下方探了出来,嘴里叼着的烟头被光照得绿蒙蒙的。
“还有你不是他妈的FBI,别天天在任务现场搞自闭症天才那一套自言自语了。妈的,念念叨叨念念叨叨;怎么不把你塞到分析部去...”
李查克叹了口气--他知道约翰·窦是对的。
“行了,来了。你说得没错,这案子我们确实没法跟。”
他把湿软的纸张放上一旁的铁架、留给马上要赶到的支援组,顺着安全出口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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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于天灾?什么叫我会死于天灾?”
约翰·窦挪挪卡在头顶的耳机、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被焦油染得发了黄的滤嘴,鼻孔里冲出两条烟雾、又重复了刚刚的问题:
“天灾是自然灾害?意思是会被闪电劈死?被洪水冲走?地震?被烟呛死或者得肺癌算不算?”
他的搭档--李查克--劈手夺过随身听、按掉里头转到一半的磁带;对约翰·窦的疑问表示不屑:
“四十多岁的人为什么还整天听占卜磁带?”
约翰·窦扯掉耳机线,揉了两下干枯的整头乱发,把它们捋到耳朵后面--他的两边耳朵都虬结成团,像是饺子:
“打发时间。不然能干什么?帮支援组处理昨天晚上那个屁事么?”
他把手伸进风衣里,抠了抠衬衣胸袋上被裁开的方形空洞:这是亚欧邮政之中,特殊外勤员工的标志--然后从袋底又捏出一根烟;公司配发的硬盒哈德门、也是自己这些外头跑腿家伙才有的福利。
约翰·窦经年摔跤训练留下的饺子耳夹不住烟,便总把散烟放在胸带里。
...
两位特殊包裹处理科的外勤干员就这么坐在听吧的包厢里,与那些茶余饭后、出来听一出广播剧的老人无异。
哈哈哈咳哈哈...
隔壁包间冒起阵阵夹杂咳嗽的哄笑、还有手掌拍打在茶几桌面上的声音:约翰·窦猜隔壁包间的顾客们在听相声--
啪!
约翰·窦扬起手重重一拍包厢隔板:
“小点声!”
李查克对这一切恍然未闻,只是把耳机线的插头在面前的插孔中拔来拔去、切换着收听的内容;他的指节不住叩动膝盖、发出哒哒轻响:
每间包厢都有这么个脱漆的斑驳面板,像蜂巢似的、规律齐整地遍布一个个3.5mm的耳机插孔。插孔上边粘了胶布,用水笔写了这个频道的内容--以及两盏小小的红绿灯珠、用以表示放送状态。
《刺激1996》、《脱线世界战争》、《芒街市交通广播电台》、《逗趣斋相声精选VOL.5》...
李查克把插头塞进一个个插孔,按紧耳机,侧耳倾听。甚至包括那些亮着红灯、只能听到电子杂声的未放送频道。
...
约翰·窦拿着燃到尾巴的烟头,用它点着嘴边叼好的香烟。这是他连续接的第五根烟:
“所以病人还是罪人?我说这次的[客户]。”
李查克用掌根往上推推眼镜,又为耳机换了一个插孔:
“都不是。背景清白的健全普通人,国立新加坡大学磁写专业;之后直接应届进的亚欧邮政:三年档案工作,两年区域通讯调节。95年...去年调到的我们科里--没做过外勤。”
约翰·窦望着面板上方的海报与饮料表。罩在外面的亚克力板,被涂满稀奇古怪的涂鸦与文字;打广告的电话号码被涂掉又写上新的,从办证开锁到纸牌出千,透视眼镜和气功培训,形成框架简约设计繁杂的分类广告:
“去年?我们这么久没回科里了?可是这个单子...不像是坐办公室的支援能做出来的。偷出来东西,还能一跑跑这么远:还要我们加急处理,偷的不是普通玩意儿。”
李查克皱着眉头,又往沙发里头缩了缩:和一个一米九多、满是体味跟烟味的男人挤在一起,让他不禁加快了手头工作的速度:
“先不管单子的难度大不大;我们一直做外勤,所以上头才把活推过来。这次的事不小,科里头...不打算让跟[客户]认识的外勤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