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年春的开学准备会议上，按照惯例，新加入的老师需要做自我介绍。第一个站起来介绍自己的，是一个刚从师范院校出来实习的体育老师，他的肤气跟他的专业十分吻合，阳光下运动过的痕迹熠熠生辉，黑得可爱，黑得健康，黑得耀眼。他稚嫩且羞涩的语音，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眼睛都往他身上跑，等他介绍完自己坐下后，我们还沉浸于他刚刚的话语中，未回过神来，牛老师却率先带头鼓起掌，清脆响亮的掌声打破了会议室里的尴尬和陌生，也为后面他的好人缘埋下一粒会发芽的种子。随后每个站起来介绍自己的人，他都会第一个给予热烈的掌声，他给人的第一映像甚是好，以至于我在会议上便认真地多看了几眼，他头顶上稀疏的发和头皮的光亮总是最先映入眼帘，让人不由自主总往头顶看，视线下移时，平平无奇的五官，略显沧桑，如果他不把身份证拿出来自证，总会认为他已婚已育。他长得过于着急，也许这个大千世界就是如此，任何事物都会有相反的面来陪衬，美自然就有丑，高自然就有矮，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唯有这般才显出多姿多彩，与众不同。如果把牛老师往人群一扔，便会泯于众人，不会引起过多的关注，但是他总能很好陪衬身边的人，皮肤微黄的人，倘若和他一站，立马觉得变白了，同龄人只要站他身边就会年轻气盛，尽管他的发和他的脸过于沧桑，但是他的内心和性格却洋溢着青春，毕竟真实的年龄也是富于春秋，自然朝气蓬勃。

后来因为在一个办公室共事，对他的了解加深。牛老师总能第一时间把学校里发生的事转述给驻校的钱老板，另外两个老板偶尔来学校，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类型，学校的事大都由钱老板掌管，他不喜欢别人叫他老板，因此人们都称他为钱校长，掌管学校一切事务的骆校长便形同虚设，凡是学校发生的任何蛛丝马迹，学生或者老师总会去找钱校长解决，他也会第一时间知道。只有教学上的事才归骆校长管，而那些琐碎的杂事人们乐于找钱校长，钱校长也乐意为大家解忧排难。

钱校长做事风格独特，就拿驻校来说，他总是过了清明才出现在学校里，一来的当天便会召集全体员工开会，会议上他完美诠释了“滔滔不绝”的意义，他面对大家，坐在最中心的位置，先目光扫视全场，然后干咳两声，拿起水杯，喝上一小口，放下，在继续扫视全场一遍，面带微笑，进入正题。他总是先谈就业形势的严峻，把人心惶惶的调子升起来，然后再给予安慰，他排除万难和另外两个老板一起创办这所学校，为我们解决了失业的忧虑，学校前景光明，我们的未来也一片光明。是啊，学校前景光明，我们所有老师的未来也一片光明。每次会议他都会重复相同的话题，五年来，我能顺着他说的话，把下句话提前描述出来，待到他说到激动处时，只见细沫从嘴角飞扬，牛老师第一个带头鼓掌，他的目光便欣慰地扫过去和牛老师碰撞，我们便跟着鼓掌，用雷鸣般的掌声感谢钱校长的精彩发言，同时感谢牛老师教我们做人。钱校长用一个多小时来讲就业形势后，待大家鼓掌时，他拿起带进来的水杯，拧开，喝水，喉咙起伏中，讲干渴的嘴巴得以滋润后便继续下个主题；表达对老师们的感激之情，他总是精准定位，先一句话概括，然后再举例子；

他说：在我没到学校的这段日子里，是所有老师兢兢业业地守着学校，让学校工作得以顺利开展，我谨代表董事会表达对大家的感激……

又是牛老师带头鼓掌，随后便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钱校长继续说：比如牛老师，从学校创办以来便在学校工作，为人随和，教学有方，对学生有爱，对领导有礼，兢兢业业工作，是我们学校的榜样。

这次是钱校长带头鼓掌，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会议讲了两个小时，钱校长才说；这次我开会的重点是招生工作，我来学校的目的就是招生。后面他到底说了什么，我们已经不在意了，两个小时的铺垫就为了后面十分钟的招生工作，他真是个与众不同的校长啊，走的路，讲的话很符合他风格，这股独特之风也预示着学校“光明”的未来。

每次开会，钱校长都会表扬牛老师，所有人都知道牛老师是钱校长的心腹，做事说话该小心时要小心，牛老师在学校“德高望重”的身份，有人亲近，有人远离，毕竟教学才是老师的重点，别的事都是小事。我们总认为牛老师会随学校一起发展下去，除非学校倒闭，他也应该会为钱校长打天下，可是后来学校还未倒闭前，牛老师就离开了。牛老师是如何从老板身边的红人到离开学校的？这条慢慢之路，牛老师是始作俑者，而钱校长推波助澜。

自我介绍时，除了新来的体育老师让人印象深刻外，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历史老师也让人印象深刻，她站起来，先笑着环视一圈在坐的人，然后说；我是新开的历史老师，我叫赖萌萌，你们可以叫我小赖，但是不能叫我老赖。大家都被她的老赖逗笑了，原本死气沉沉的会议因为笑容而感染，以至于氛围变得轻松起来，赖老师是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对工作认真负责，一丝不苟，她身上有一种初出茅庐时的激情澎湃，让人积极向上。她上课的声音在学校的任何角落都能听到，她的课堂不允许学生做小动作，必须认真听课，但是对于我们学校的学生来说，这个要求只符合一部人的期望，毕竟大部分学生的中考等级是C甚至E，淘汰了一次后，万般无奈下踏入这所学校，倘若初中好好学习，应该不会有缘来到这里，调皮捣蛋的学生自然不喜欢赖老师的严格要求，不允许做小动作，就偏要做，被提醒后，就发呆，年轻的赖老师自然不允许这般挑衅，说了学生，结果在课堂上被学生打了。

老师被学生打，对老师来说无疑打碎了她对这份事业的热爱，尤其是刚出社会的青年教师。赖老师被打后的几分钟，她哭着跑进政教处，让学校来处置这件事，原本她想报警解决，但学校领导担心会影响学校名声，不允许张扬，让内部解决。学校每个教室都安装有监控，在听说赖老师被学生打后，我们每个老师都跑去观看了赖老师被打的视频，教室的监控器像个旁观者一样冷漠又无情地记录下被打得经过。赖老师拿着试卷站在讲台上讲解，大部分同学都在听讲，唯独第一组第四排靠窗的男生在吃东西，且坐姿不端，赖老师走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这个男生马上从座位上跳起来，一耳光扇在了赖老师脸上，她还没有反映过来，就被他掐着脖子按在了桌子上，她弱小的身体拼命反抗，可惜徒劳，教室里混乱不堪，几个学生一边大叫着；老师被打了，老师被打了，一边跑出教室。几个男生过来用力拉开打人的学生，赖老师挣脱束缚，狼狈走出教室，打人的学生嚣张地翘着腿坐回椅子上，三分钟的画面，看得人心冰冷。

牛老师刚好是这个班的班主任，他始终坚持学生无错论，还带着学生联名写信给钱校长，要赖老师抚慰学生受伤的心且向学生道歉。为了让所有老师不受这件事影响，专心上课，钱校长专门开了会，但是会议上牛老师反驳赖老师的话语，时至今日依旧让我历历在目，他站起来说：学生打老师，是因为老师先说学生在先，如果赖老师不说学生，学生也不会动手，事情的发生有先因后果，所以赖老师全责，作为一个老师不能让所有学生听课，这就是老师的问题，学生怎么会有问题呢，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没有不会学的学生。牛老师的观点完全契合钱校长的想法，钱校长也认同了，所以会议以两百块钱的安抚金收尾赖老师被打一事，老师无需赔偿，学生也无需道歉，大家都要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毕竟社会上犯法的人这么多，坐过牢后出来生活依旧。那么老师被学生打也是一件很小的事，无需掀起风浪。

老师们再也无心上课，总害怕被学生打，这所学校在风雨欲催，大家以为学生会被记过或者开除，毕竟教育是需要尺度的，只是最后的处理结果与期望大相径庭，钱校长在会议上先口头给了赖老师表扬，说她对教学认真负责，给她两百块钱的安抚，让大家向她学习，学生虽然有错，但是需要老师教导，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赖老师要拿出老师的大度，原谅这个打他的学生，赖老师对工作的激情四射被钱校长拿一把刀斩得四分五裂，我们一下子明白，原来在老板的眼中，学生的价值永远大于老师，学生可以为他带来收入，而老师可以换，毕竟每年毕业的大学生比比皆是，但是招一个学生却不容易，难与易之间，人们都会舍弃易。除了牛老师和钱校长满意这个结果外，所有老师都改变了教学态度，明哲保身永远高于一切，没多久赖老师便辞职离去，而牛老师的这个班，打架斗殴是常事，老师上课只管讲课，至于学生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毕竟被打是一件得不偿失之事，工作也只是为了养家糊口而已。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怀与职业操守，总在隐隐作祟，那崇高的理想，甘为人梯的思想在微笑中暗淡。

第二个学期很多好学生转学，学生人数直线下降，钱校长还没有发觉问题所在，依然听信牛老师的话，可惜当牛老师主动提出要辞去班主任工作时，钱校长的苦口婆心貌似没有用了，他还带着几个班主任一起准备辞去班主任工作，钱校长才发现牛老师不愿意当班主任的真正原因，只是对目前自己的工资不是很满意，希望钱校长涨下工资，他一个人不成风雨，但是几个就会风雨同舟，钱校长不喜欢被人拿捏，却又不愿意让牛老师辞掉这个班的班主任，毕竟这个班没有人敢轻易接手，这是两难的抉择。不过钱校长的抉择，总是与众不同，正因为与众不同，也为日后学校风雨欲催埋下了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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