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晋太武五十年的第一场春雨迟迟不下。

都城金陵的百姓们期盼了半个月，天空依旧蓝得让人发慌，偶尔飘过的云彩像尊贵的客人，任谁也留不住它的脚步。

惊蛰到了，睡了一个冬天的虫子们即将纷纷爬出地面，在枝枝叶叶间安家落户，准备繁衍后代。

春雨贵如油，最着急的是大晋王朝的农民们，没有雨，刚刚舒展腰身的庄稼就像发育期营养不良的孩子，瘦得让心疼。

没有雨，蛰伏的虫子们成活率会倍增，农田将是它们的天下。

心急如焚的人们一大早就在路口支起大锅“炒虫”，柴火燃起的烟气中，男人们将一袋袋豆子倒入铁锅，锅铲上下翻飞，锅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

豆子是虫子的化身，他们希望借助天神的力量，将这些可恶的东西烤死、炒熟。

女人们也不闲着，她们留在家里祭白虎、驱百虫。连小孩子们都行动起来，他们三五成群，将纸剪的“小人”随意丢在地上，用脚踩，用艾枝抽打，一边打还一边念唱：

“祭白虎，炒百虫，日子过得红彤彤；打小人，消百蛊，无灾无难福多多……”

既然雷神在天宫沉睡不醒，地面上的巫师觉得有必要举行祁禳和提前感恩仪式，于是有人给三十六面神鼓蒙上新熟的灵皮，按天罡阵型排开，敲响欢乐的期盼……

突然轰的一声，天空传来沉闷的响动。

人们像是被电击了似的停下手里活，愣在原地竖直了耳朵，眼睛却紧张地盯着天空不停地搜索。一会儿，又一声响动传来，声音虽然更低更沉闷，但人们还是听清楚了。

是雷声，惊蛰的雷声。

“响雷了，惊蛰了……”人们慌乱起来，仿佛地下立刻就钻出了数不清的毒虫，他们纷纷喊叫，“快拍床，惊蛰拍拍床，五毒不上床……”

男人们喊，女人们跑，街面上一时混乱起来。

一匹快马飞速穿过，马蹄砸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小孩子们慌不择路地躲开，马蹄将他们遗落的“小人”踩得腾飞起来。

那是用黄纸剪成的“小人”，上面用笔勾上了五官。它扭着身子随风起舞，像是被束缚的阴魂，挣扎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声音，像极了从黑巫师嘴里散发出来的诅咒，在金陵城的上空扩散。

金陵东北三十里外的栖霞山天魔洞，另外的一场法事在悄悄地进行着。

身着黑袍的执事披头散发地站在祭台的一侧，他熟练地挥舞拂尘在空气中画着符咒，嘴里念念有词。

幽暗的灯光洒在他灰白的脸上，透着丝丝森冷。片刻功夫，他僵硬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接收到了某种启示。

“惊蛰雷动，蛊主归元，萨摩弟子跪迎五蛊神。”执事一声吆喝，转身面向祭台中央跪倒。

“恭迎蛊神！”台下萨摩教的二十几位大司教右拳置于胸口，单膝跪地。

“迎，九尾蝎蛊。”执事的嗓门里发出鸡鸣般的声音。

话音刚落，两名童男子抬着一个铁丝笼子从西侧的洞口走出来。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但见那两尺见方的笼子里趴着一只通体黝黑的大蝎子。

它的前螯像两把巨大的铲刀，尾部竟然长了九根尾巴，根根向上翘起。尤其中间那根尤为粗大，它深红色的毒囊胀得鼓鼓的，尖尖的蛰刺发出油亮的光芒，晃得人心惊胆寒。

童子将铁丝笼放在祭台中央，迅即转身离去。九尾蝎蛊一动不动地趴着，如同死了一般。

“迎，天目蛛蛊。”执事的公鸡嗓子再次叫起。

洞口再次走出两名童子，这一次笼子里趴着的是一只拳头大的黑蜘蛛。这只蜘蛛长得极其奇特，它的腿很纤细，尾部的毒囊却鼓得像是要炸开的样子。它的头不算大，却在一圈小眼中间长了一只巨大的眼睛，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头。

传说，蛛蛊天目一开摄人魂魄！

此刻，它也跟九尾蝎蛊一样，一动不动地睡着。

“迎，百爪龙蛊。”

百爪龙蛊不是龙，而是天龙，也就是蜈蚣。笼子中的这只龙蛊红得像一团火，但它的爪子却是墨绿色的，越往爪尖颜色越深。

龙蛊爬行过的足迹都将留下斑斑毒痕，杀人于无形之中！

“迎，金皮蟾蛊。”

蟾蜍天生丑陋，可这只蟾蛊却一身金黄色的皮肤，闪着华贵的光泽，尤其是满身鼓起的肉囊，亮得让人忍不住想抚摸一下。

这是一只美丽的杀手，它漂亮的皮囊下所喷洒的毒液，顷刻间就能放倒五步内的所有生灵。

“迎，铜头虺蛊。”

这是一条体型较小的蝮蛇，大约三尺多长，盘在那里像一段烂井绳。唯一让人胆寒的是它的头，三角形、发出古铜色的绿光，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五蛊神都还在冬眠之中，不见一丝生气。

“恭迎通天圣灵大教主。”执事的高喝让所有人精神一振，那位神秘人又要现身了。

作为萨摩教的高级信徒，他们也仅在一年中的几次重要祭祀中能见到教主，但每次教主都是戴着面具现身，只露出三只眼睛，没人见过他的真面貌，甚至没人知道他是男还是女。

是的，教主有三只眼睛，他的额头比常人多了一只半睁半闭的纵目。

教主是上通神灵、下驱蛊神的半仙。

浓浓的雾气从洞顶倾泻而下，瞬间将祭台包裹得严严实实，烛光摇曳之中，大教主从天而降，八大护法弟子，四男四女紧随左右。

众人匍匐在地：“恭迎通天圣灵大教主。”

浓雾散去，大教主一身金黄色的披风站在法台中央，他长发垂腰，头顶向上伸出九根蝎尾，天目藏在青铜面具后面。

他一甩披风，从腋下又露出数不清的细胳膊，如同龙蛊墨绿色的爪子。

“唤醒蛊神。”执事高喊。

大教主缓缓托起双手，八大护法迅速分左右两列围住五蛊神，男左女右。他们齐刷刷地指天念着听不懂的咒语，须臾，又相互指向对面的人，八道电光两两相遇迸发出耀眼的光芒，汇聚成四团火，在铁笼子上方漂浮着转圈。

众人大惊，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五方诸神谕令。”

教主缓缓走下祭台高处：“惊蛰雷动，蛊神归元，醒！”他轻轻挥动双手，一团猩红色的云雾在笼子上方腾起，如同一层红纱缓缓落在五蛊神的身上。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蝎蛊的九根蛰刺轻轻舞动起来；龙蛊墨绿色的百爪推着火红的身子爬动了几步；蛛蛊的天目突然睁开，发出一团幽蓝的光；虺蛊的绿脑袋抬起，吐出黑色的信子；蟾蛊的气囊鼓了一下，发出低沉的呱呱声。

“醒了，醒了……”大司教们窃窃私语。

八大护法收起神通，火光熄灭。

“蛊神现世，白妖数尽！”执事挥拳向台下高呼，众人单膝跪倒，跟着三连呼，山洞里一片欢腾。

“三日后有大事，众弟子各就其位，萨摩神将和尔等一起行事，匡正天下在此一举。”大主教的嗓子里挤出不男不女、似男似女的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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