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跳跃，亨利的身影被火把拉长，投射在背后遍弩箭的木墙之上，黑影随着火光跳跃不断闪动。
似乎随时会化作凶恶猛兽，择人而噬。
众士兵犹犹豫豫不敢上前，几名小队长交换了一下眼神，生起别样心思。
奥利茨，本次行动的指挥官，布拉格的督军，居然就这样死了，死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贵族护卫手中。
这护卫强的可怕。
原本此次行动即便成功，主要功劳也是奥利茨的，他是主要决策人，功劳与他们这些执行任务的小队长关系不大。
同样的，若行动失败也是奥利茨担主要责任，与小队长无关，他们不是决策人。
可奥利茨一死，情况便就截然不同。
背锅大户与抢功大户没了，若行动失败，首要问责的，便是他们这些顶在前面的小队长。
西吉斯蒙德雄才大略不假，可暴躁的脾气也众所周知，有功会赏，有过会罚，惩罚往往还特别严重。
如果他们现在立马带人灰溜溜撤走，回去后几人免不了要被撤去职务，甚至西吉斯孟德一生气，将他们关进监牢都有可能。
奥利茨死了，不可能把锅全甩给死人，必须有活着的人承担波尔高的怒火，用于平息愤怒。
背过的只能是几个小队长。
所以，要立马撤退吗？
后方的几名小队长互相对视，读懂彼此心思，能混到这个职位的，绝不可能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蛋，他们很清楚如果回去要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大概能保下一条命，但前途堪忧。
“我刚刚看的一清二楚，那人明显不敌奥利茨将军，是从口袋里掏出某种药水，喝下去后才恢复一些体力。”
一名小队长大声说道，这些话既是说给旁边小队长听的，更是说给楼梯上士兵听的。
另一个小队长立马出言附和。
“没错，这人绝对是靠药剂硬撑，他已经精疲力尽了。”
“药剂的效果绝对不会太强，不然他早喝下药剂，冲下来把我们这些人全杀了。”
“他若是还有力气，怎么会放任我们这么多人，站在楼梯口还一动不动不出手的。”
“全是装出来的罢了。”
“对，没错。”
后方几名小队长大声交谈，你一言我一语，变着花样给前边士兵找自信。
其实他们也不确定亨利到底是不是在硬撑，全是乱讲。
但耐不住有些士兵真信这一套，看向亨利的眼神有些跃跃欲试，完全忘了之前那么多同伴是怎么死的。
“奥利茨大人已经被这人杀了，谁能拿下他，谁就是本战最大功臣，国王大人绝对少不了嘉奖和赏赐。”
“能帮奥利茨大人报仇，他的家族绝对很乐意慷慨表示感谢，必然不会吝惜财物。”
小队长们争先恐后给前方士兵画饼，心里想的却是回去之后该怎么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奥利茨大人死的好啊。
相比于回去之后面对忐忑前程，让别人冲杀在前自己分功劳，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死几个手下就能换来加官进爵，这样的好事可不多得，反正抚恤不需要他们掏。
前方士兵还真就被小队长成功鼓动，目光闪动间游移不定，片刻后一咬牙，向前方迈出。
说什么也要拼一次，人这一辈子，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可不多。
亨利眼神冰冷，也随之踏前一步，毫无预兆地刺出一道银光。
噗！
那人瞬间被贯穿胸腹，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不是说好的虚张声势强撑么，怎么还这么厉害。
亨利冷哼一声，单臂举剑随手下挥，穿在剑上的士兵哀嚎着被甩飞，撞在残破不堪的木墙上，撞断了不少钉在木墙上的弩箭箭杆，砸出几道裂缝后颓然滑落在地。
一动不动！
气氛一片寂静，众士兵刚刚热络起来的心思瞬间冷却，下意识后退两步。
吧嗒！吧嗒！
染血的秘银剑上，红色液体从剑尖点点滴落，血珠滴打在悬空地板上，声音格外震耳。
亨利换左手持剑，单臂负后，剑尖斜指向地，面无表情向前踏出。
众士兵目光惊恐，急忙再退，有人因为稍慢了些，便被前方同伴挤着歪下楼梯。
几名小队长心急如焚，若是拿不下这人，回去后士兵可能无事，他们绝对是要受到责罚。
你们怎么能一遇挫折就后退呢？
“冲上去，这人绝对是在硬撑！他没多少力气了。”
“一拥而上堆死他！”
众士兵一根筋变两头堵，左右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几名小队长见状直接冲到楼梯下方，强迫队伍末端士兵前压，想让后方人员将第一排士兵强推上去。
很粗暴，但也很有效。
反正死的是第一排的人，后面士兵反而没那么抗拒，甚至心里存了捡功劳的心思。
汉斯内心紧张到了极点。
亨利的状态汉斯一清二楚，站在后方便能看到，亨利那只负后的右手正抑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亨利在强撑。
甚至亨利握剑的左手，隐隐约约也有打颤的迹象。
怎么办？
“大人！大人不好了！”
一名外间的岗哨士兵，突然急急忙忙冲了进来，可左看右看也没看到自家将军的人影，一时不知所措。
正往楼梯上缓慢蠕动的士兵，也被这一喊打断了进程，纷纷听起动静。
“慌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一名小队长走上前，急声质问。
“收到消息，本地卫兵集结了好多民众，拿着锄头钢叉，正往这边来。”
“好大的胆子，他们这是要造反吗？”
士兵有些语无伦次，只能磕磕绊绊回答道：“说是…咱们抓了他们执政官…要来救人…”
小队长们不约而同看向被奥利茨揍晕过去的瑟鲁什，正顶着猪头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还活着，但比死了更难看。
“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地方卫兵和一些民众而已，难不成还敢跟我们拼上一拼？”
小队长丝毫不以为意，不过都是土鸡瓦狗罢了。
“有两三百人…”
噗通！
刚刚还不屑一顾的小队长差点被吓趴，扶着哨兵的身体才没倒下，骂骂咧咧吐出一句：
“怎么这么多？我们抓的是执政官还是他们亲爹！”
“那些人马上就到这儿了。”
哨兵语气急切，仍在四处张望，依然没发现奥利茨人影，但他的意思众人都听懂了。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他们这些人在没有知会本地领主的情况下，强行闯进特罗斯科维茨，连执行官都差点弄死，不说行为非法，至少也算得上为非作歹了。
卫兵和地方民众就算把他们全杀了，波尔高也只会举双手赞同，西吉斯蒙德都挑不出错。
“怎么办，走还是不走？”
他们要是再不走，就会被堵在旅店里面，也许能把此次任务目标拿下，但却没命活着回去。
他们一行百人，眼下只剩四成，还几乎人人身穿重甲，战场上拼杀或许可以，但对上熟悉本地街巷的民兵，几百人人能把他们活活玩死。
重甲根本就没法跑，路上设些绊马索之类的，马匹也会报废。
“那个执行官还没死拿他当人质怎么样？”
另外几个小队长，像看白痴一样盯着提建议的人。
没死？说出去谁信，就算真信了，卫兵看到自家执政官这猪头模样，估计更想弄死他们，绝对不会人离开。
若是据点而守，没援军的他们只能等死，待波尔高军队一到，那时想跑都来不及了。
迅速交换一下意见，几名小队长达成一致。
跑！而且要快。
他们望了眼依然站在楼梯上方的亨利，眼中尽是不甘，但再拖下去他们自己也要留在这里了。
小队长们迅速下达撤退命令。
回去可能会受到不轻的责罚，但那也比死在这里来的好。
楼梯上的士兵如潮水般退去，快速冲出店门起身上马，头也不回离开了特洛斯科维茨。
此行他们无功而返，没有拿下汉斯.卡蓬性命就算了，居然还折损了几十名精锐骑兵，甚至连督军奥利茨都死在了这里。
说出去怎么可能会有人相信。
但此事多人亲眼所见，做不了假，他们也绝对不可能隐瞒，近百人的队伍竟被一人拦住，这将会成为他们毕生的耻辱。
要是有奥利茨顶锅就好了，全都怪他指挥不利，胡乱领导硬生生坑死了几十名精锐。
“奥利茨大人，你死的好惨，快活过来吧，没你顶锅真不行。”
这是几名小队长的共同心声，先前不该暗自窃喜奥利茨嗝屁的，悔不当初啊。
一行人直奔布拉格而返。
旅店内，亨利丝毫不知自己将震惊整个神罗贵族圈，依旧站在楼梯口不敢懈怠。
秘银剑的重量在他手上微微颤抖，不得不拄剑稳住身形，让自己不至于无力倒下。
直至亲眼看到特罗斯科维茨的卫兵进入旅店，亨利方如释重负，汉斯与其余人也松了口气，纷纷轻抚额头，抹了把汗。
不过就在众人感慨大难不死之际，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咣咚声，类似金属重物倒地砸出的闷响，与之一同传来的还有一声轻哼，是有人倒地？
几人急忙抬眼去看，便见先前还无敌之姿的亨利突然倒在了地上。
危机解除之后，亨利再也支撑不住，全身尽是用力过度后的剧痛，尤其是两条手臂，过度挥剑而严重透支，竟无半分感觉传来几近麻木。
眼前天旋地转，一团团黑块遮蔽清晰的视线，四肢无力再难保持平衡，与秘银剑齐齐栽倒在地。
“亨利，亨利！”
他隐约听到众人呼喊，卡芙娜将亨利横在腿上，焦急询问。
“没事…熬了一宿困死了…我睡会儿…”
有气无力嘟囔了句后，迅速失去意识，昏死过去。
卡芙娜感受了下亨利脉搏，仔细观察各项生命体征，确认无事方才放下心来。
“他只是太累了，让他休息一下吧。”
特罗斯科维茨卫兵见先前那伙人纵马离开，并未追赶，而是带人冲进旅店寻找执行官瑟鲁什。
据目击者所言，西吉斯孟德的士兵将瑟鲁什和他儿女绑进了旅店，撤退时并未带走，几人现在一定还在旅店内。
进入旅店，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卫兵们往日熟悉的旅店，内部已经几乎变了模样，原本温馨陈设破坏殆尽，尽是战斗洗礼后的残破模样，如同惨烈炼狱。
最先映入眼帘，同样也是最令人震撼的便是一楼的尸体，难以计数的银甲尸体堆积如小山一般横亘在旅店大厅中央。
鲜血汇聚如流，从小山般的尸体内淌出，渗入地面木板缝隙，零星的残尸与内脏散布各处，似是从二楼坠落而下。
血腥味道扑面而来。
从一楼到二楼的楼梯扶手，彻底被破坏，化作碎块与木屑散布在楼梯侧下方，那个位置同样堆积了大量尸体。
破碎木屑漂浮在红色液体上，随着血流飘至向大厅中央。
楼梯台阶上更是一片狼藉，内脏血肉碎片堆积在上面，又经过无数人踩踏，化作污浊肉浆，看得人直欲作呕。
靠近二楼的木板墙壁尽是弩箭贯穿后留下的破洞，以及大量钉入木板的密集箭支，让整面墙壁看起来像是刺猬背部，触目惊心，无言诉说着战况惨烈。
血腥气息充斥整座建筑，钻入每一个人的鼻腔，进入房间后卫兵几乎难以呼吸。
一个个争先恐后冲出门外，倚着墙沿直不起腰，将胃里的东西一并吐出来，平复之后再进旅店内，看了一眼立马再次忍不住作呕。
直到吐无可吐，或慢慢熟悉了浓郁血腥气，卫兵们才惴惴不安缓步进入店内开始找寻瑟鲁什。
很快便在血浆化作的泥泞中发现目标，虽然猪头难以辨认，但熟悉的服饰一眼就让卫兵们认出了自己熟悉的执政官。
“科索林！”
“阿格尼丝！”
名为科索林的卫兵听到呼唤，抬头便看到位于二楼的执政官女儿阿格尼丝，以及被汉斯搀扶着的斯瓦蒂亚。
两人明显受了伤，行动不便。
“上帝啊！你们居然还活着，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来几个人，这里需要帮忙。”
“另外立刻派人前往特罗斯基城堡，告知波尔高领主，西吉斯蒙德的士兵已经退走，但奥利茨死在了这里。”
阿格尼丝有条不紊下达指令，迅速做出安排，明显不是第一次做类似的事情。
相比于变成猪头的瑟鲁仕，此刻阿格妮丝反而更像真正的执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