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
第三农机厂的家属居住区域显得特别的热闹，一栋楼一栋楼，灯火起。
家家户户燃起了烟火气。
在一条一条长长的过道之中，一个个孩子成群结队的来来往往，到处都能充斥着一个个孩子呼啸声音，还有无处不在的叫喊声。
相隔不远，远亲不如近邻，邻里之间说话张嘴就行，喊一嗓子，整栋楼都能听得到。
这种社区文化，才算是红红火火的。
韩文博在房子里面陪着两闺女玩耍。
而赵东阳在过道外面，陪着姐姐做饭，他通过窗户的玻璃看了一眼，看到韩文博和两个闺女的互动，那种发自真心的女儿奴，倒也不是一个重男轻女的爹。
上辈子他其实对四姐家了解很少的，只知道四姐家四个孩子，但是没有一个带把的，四个闺女。
也就是四姐生了这一胎，还会再生一胎。
要知道，现在七九年了。
计划生育已经准备开启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依旧逼得赵子沛生孩子，这肯定是韩家给的压力，为了生一个带把子了，他们这是疯魔了。
在农村，哪怕计划生育时代，也有人冒着危险，一胎一胎的生，那种愚昧，就好像无可救药一样，可这是大城市，他们还是双职工，如此冒险可想而知，压力之大。
而韩家，注定没有儿子的命。
至于其他的细节问题，赵东阳就不知道了。
上辈子的四姐是怨他的。
怨他功利心太强，害死兄弟姐妹，怨他的无力庇护自己亲兄弟亲姐妹，自己在意的人，一个个飞蛾扑火一样，为他去死，为他坐牢，为他丢尽面子。
所以几乎老死不相往来了。
“沛沛，这是哪个噻？”过道上，同一个厂子的，多为同事，邻居，走过遇上的时候，都忍不住问一声，这俊朗的小伙子是谁，这么亲昵的和赵子沛站在一起。
“我亲弟弟，来渝都探望我来了！”
赵子沛落落大方的介绍起来了。
“沛沛的弟弟？”
“那不是赵厂的儿子吗？”
“不会是赵厂要回来了吧！”
一时之间，就安静下来，这些好奇心的邻居，三姑六婆的，顿时作鸟兽散，不见声音了。
“咋了？”
赵东阳环视一眼：“我有这么可怕吗？”
“不是你可怕，是咱们老汉可怕，老汉离开厂子这么多年了，按道理来说，人走茶凉，早就应该没撒子影响力了，可当年怎么老汉那做事情的狠劲，厂里面的人还是很害怕的，前两年，那场运动结束的时候，就有人说要把老汉请回来当副厂长，但是这事情念叨着，就没有下文了，这多少人怕咱们老汉秋后算账了，当初可是有一个算一个，都落井下石了，最次的包括我公公，那都是沉默不敢开口，心里有鬼，也有愧疚的，这么多年，咱们赵家的人，可一个都没有在渝都出现，大家还能踏实一点，你突然出现，他们自然会多想一些！”
赵子沛撇撇嘴，笑着解析起来，说道：“说到底，还是咱们老汉当年在厂里面搞事情太多，威慑力太强了噻！”
当初赵江山在农机厂里面，搞技改，从上撸到下，又搞生产制度大改革，又把人事犁庭扫穴了一次，现在厂里面当家做主的，基本上都是那时候被他敲打过的。
可这威严太深。
谁也不想让自己头上多一个太上皇，所以农机厂的管理层，是不欢迎赵江山回来的。
“也对，赵江山去到哪里，那都是暴君一员，永远都是军中的那一套，不服就揍，动作粗暴，做事情蛮横，说要做到，就要做到，天塌下来当被子盖，搞生产都能搞得全厂震动，能不让人害怕吗！”赵东阳耸耸肩，对于他老汉的威慑力他是深有体会的。
说着，他又往窗户里面看，看这父女之间的互动，真心还是假意，有时候是能看得出来了的，看这样子，韩文博还是非常喜欢这两个闺女，这还好一点。
“你不要看了噻，文博喜欢闺女的，不是他一定要生个男娃娃，是我要生，我如果不生一个带把的，他夹在中间就难做人！”
赵子沛撑着腰，炒着菜，斜眼看了一眼弟弟那愤愤不平的神情，顿时笑了出来了，为自己的丈夫辩驳了一句。
话虽如此。
但是心是暖的。
她是一个性格刚强的姑娘，别人如果欺负她，她就打回去，这是从小到大老汉教给她的道理，但是她一人在渝都，也很孤独，很心酸了。
没有娘家可以依赖。
婆媳关系又紧张。
很多时候，自己受了委屈，不大不小了，闹了全家不安生，不闹就只能自己吞下去，丈夫虽好，事事都愿意护着她，可那终究是他亲妈，他也不能做的太过分。
如今弟弟来了，骨血至亲，一来就为自己鸣不平，为自己撑腰，她自是高兴的。
“他们老韩家是不是找死吧，要一个带把了，让他们家老大折腾去，折腾你们这小家子人干嘛，他们是觉得他们家老二好欺负，还是你老欺负啊！”
赵东阳冷冷的说道：“你都已经生了两娃了，如果这第三胎，还是闺女，那就等于他们老韩家根本没有这个儿子的命，他们难道还准备让你生第四胎，第五胎吗，生一个孩子，都能要了一个母亲的命，咱妈当初就是生了这么多娃，损了几乎半条命，咱们老汉养了多少年，才养回来了一些元气，他们如此折腾你，苛待你，真当以为我们老汉离开渝都了，你就没依仗了，我只要回去念叨一声，你信不信老汉亲自扛枪来渝都和他算账，当初说结亲的是他们，两家关系好，你们又是两个青梅竹马，所以老汉才愿意让你一个人远嫁渝都，不然老汉怎么能让你远嫁至此！”
但凡做父母的，就没有一个愿意让自己的闺女远嫁的，远嫁在外，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两次，受了委屈没有人知道，没有兄弟姐妹撑腰，没有父母心疼。
这多难受啊。
“我这不算什么，咱妈当年八年生了五胎，那才是真伤了元气了，我这小闺女已经大半岁了才怀上这第三胎，还算是好的！”赵子沛苦笑：“你也别回去胡乱说了，不然老汉当真了，说不定还真抄枪来了，到时候咱们赵家和韩家那点交情可就没有了，姐姐这日子其实过的还不错，过日子吗，哪有事事都能顺心的，既然嫁人了，有了自己的家庭，那只能自己去经营好，丈夫能护着我，孩子平平安安，那我也没什么觉得委屈的！”
赵家就赵江山子嗣多，生了七个孩子。
陆惋兮最遭罪了。
七兄弟姐妹，老大和老二是双胞胎，老六和老七是双胞胎，生了两个双胞胎，这可是老赵家祖上历史都没有的壮举，反正老赵家的基因之中，就没有双胞胎，不过陆家有，陆惋兮和他哥哥，就是双胞胎。
“我就看不得别人欺负你！”赵东阳愤愤不平的说道：“那韩冬瓜要是管不住他媳妇，我就去韩家闹一场，总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赵家没人！”
“胡说八道什么！”
赵子沛拍了一下的赵东阳的脑袋，严肃的说道：“我公公和老汉是战友兄弟，韩冬瓜也是你能叫的，再叽叽歪歪，我就好像小时候那样，揍你啊！”
他公公，人小，矮壮，有一点胖，平时又有点装模做样的，所以在厂里面，有一个外号，叫韩冬瓜，叫着叫着，就几十年了。
但是作为晚辈，作为有教养的人，她是万万不能让别人这么称呼自己长辈的。
“哎哟，现在都变成韩家人，开始护着你公公了，连自己亲弟弟都要揍了，那小时候一口一个心肝宝贝的，现在丈夫才是心肝宝贝，弟弟就变成出气筒了！”赵东阳阴阳怪气的打趣起来了。
“你这小家伙，你找揍是吧！”
“我错了，姐，姐，你松手，快松手，耳朵没了！”
“噗嗤！”
看着弟弟作怪，赵子沛顿时噗嗤的笑了出来了，她知道弟弟是在逗自己开心，但是她的确很开心，好几年都没有好像今天这么开心了。
饭菜做好了，一家人在一起吃饭。
赵文博有心缓解一下和小舅子之间的关系，主动开口问：“赵厂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
赵东阳不搭理，心里面还是有怨气的，虽然赵子沛强调是她主动要生的，但是这生孩子又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赵文博要不想拼一个男丁，也不会让她继续怀上，不过赵子沛在旁边捏了他一下，提醒他不要太过分了，他才不情不愿的说道：“他当大队长，在大队上称王称霸的，号令我们整个大队一千多好人，那一动起来，乌泱泱一片的，谁见了都害怕，而且身体棒棒，吃好睡好，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天天骂我，这老头，一天不骂我，就不舒服！”
“你不该骂啊，从小就你最调皮捣蛋！”
赵子沛没好气的说道。
“厂里面其实是认同赵厂的贡献了，也有意让赵厂回来了，只是对于岳母的身份，还是有些人介怀！”
韩文博突然说道：“我老汉前段时间还说，赵厂如果想要回来，还是能回来的，就是手续上，有些难办，他除非要闹一闹，才能让一些人记起来，可老汉说，赵厂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不如退而求其次，去申请一下，说不定厂里面能给你加几个员工指标！”
“现在农机厂里面等着接自己父母班的人，还有那些返城的知青，一抓一大把，厂子现在又没有扩容，哪里容得下这么多人啊，还能拿出员工指标来？”
赵东阳倒是有些好奇了，他对第三农机厂不算是很熟悉，但是也知道如今城里面的具体情况，城里面等着接班入厂的，多的去了，哪有什么名额让给农村人啊。
“紧张是紧张一点，但是我们要搭建一个新车间，厂子刚刚引进了一条新的生产线，当初赵厂把技术科的底子给搭建起来，用了好几年时间的研发，投入了我们厂很多的预算，现在算是见效了，我们研发出来的全新农用拖拉机传动系统在全国来说，都算是比较先进的，去年十月，我们已经和东方红达成合作，东方红帮助我们引进一个新的生产线，组建一个全新的生产车间，专门替他们新的农用拖拉机完成传动系统的生产和组装！”
韩文博说道：“我刚刚调到新车间，当小组长，加上我老汉的影响力，使点劲，应该能争取一到两个名额，到时候你再让让赵厂回来闹一闹，说不定能多争取一两个名额，让你们几兄弟都回厂里面来！”
赵江山在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受压抑，但是他做的事情，那是真让人无可挑剔，事实证明了，当初他冒着全长反对，也要把这技术科组建起来，是具有战略发展意识的。
现在渝都三个农机厂，第二农机厂几乎倒闭了，入不敷出，第一厂苦苦挣扎，反而是第三厂，蒸蒸日上。
人还是记恩的。
让赵江山回来，那么大家还会犹豫一下，但是如果让赵家的孩子回来当工人，大家还是觉得可以接受的。
“回城？”
赵东阳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变数。
在这个时代，回城进厂当工人，还是第三农机厂这种将近上万人级别的超级大厂，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个饭碗，才是真正的铁饭碗。
多少人争的头破血流，托关系，走亲戚的，就为了弄这么一个进厂的名额，甚至兄弟姐妹之间，都打生打死的。
“这事情，我得和老汉说说，让老汉来决定！”
赵东阳耸耸肩。
他是肯定不会来渝都当工人的，燕京都不去，去渝都，他傻啊，但是他不能替赵东宝和许东升做决定，这事情，还要让赵江山当家做主。
一家之主是赵江山。
“老汉未必愿意，当初闹的这么不高兴，他等于掏心掏肺，然后被捅一刀子，心灰意冷了，才离开了农机厂，这算是伤心地了，他这人，脾性这么硬，怎么可能吃回头草，受厂里面的恩惠啊！”
赵子沛冷声的说道：“厂里面是一厢情愿而已，总觉得他们退一步了，老汉就会退一步，就老汉那性格，站着死可以，跪着受恩，想都不要想了，你这事情你最好不要提，不然让他揍一顿，别说我没提醒你！”
韩文博这一听，还有点不服，毕竟这厂子员工指标多紧张啊，多少家庭求都求不来一个，不过想到自己老丈人那性格，还真是，他们所以为的好，未必对他老人家的胃口，说不得弄巧成拙了。
“反正事情我和他说了，他自己决定，我可不敢替他做主！”
赵东阳耸耸肩。
“要不文博你使点劲，先让小七回来了，先斩后奏，管他呢，小七进城了，老汉不愿意，也得愿意！”赵子沛也是叛逆的，骨子里面都是个倔强的人，想一出是一出。
“也不是不可以，要是让你们几兄弟都回来，我做不到，不过一个名额，我还是能做到的！”韩文博点头。
“姐夫，别费这个劲了！”
赵东阳看韩文博倒是顺眼了很多，不是他愿意把自己搞进城，是这态度，员工指标可没这么容易，他敢大包大揽，那是做好了在韩家伏低做小，到处求人办事的打算了，让自己亲爹出面，他在使劲，可人情是结结实实欠下来的，以后抬头都没这么硬气了，他这样做，肯定不是为了赵东阳了，那是为了自己媳妇心情好，能做到这个地步，就算是一个不错的丈夫了。
“我媳妇在燕京读大学，她还说把我弄去燕京呢，我不想去，我不想离开向阳！”赵东阳笑着说道：“来渝都就更加不愿意了！”
“向阳那破地方，有啥子好的！”赵子沛听到弟弟拒绝，不爽的说道。
“嘿嘿，反正我觉得挺好的！”
赵东阳笑了起来。
“没出息！”赵子沛有些恨铁不成钢，她算是半个伏地魔吧，不仅仅是她，老五也疼赵东阳这个弟弟，老幺那是全家人都喜欢了，除了赵小六，赵小六和赵东阳双胞胎姐弟，一个前一个后，结果她成了那个全家人都忽视了，赵东阳成了全家的宝，她能喜欢赵东阳才有鬼了。
吃完饭之后，赵子沛又噔噔噔的跑去买了一袋子水果回来，生怕自己弟弟饿着一样，倒是把这两个小娃娃给馋的不要不要的。
赵东阳一边给她们削苹果，一边和姐夫聊天。
“姐夫，你知道渝都那些饲料厂比较有名气吗？”
“饲料厂？”
韩文博想了想，说道：“渝都最大的饲料厂，南山饲料厂了！”
“南山？”赵东阳眯眼：“在哪里？”
“倒是不远！”
韩文博说道：“南山饲料就距离我们厂，大概几公里吧，两个厂子还经常交流，他们厂男多女少，娶媳妇都绕到我们厂来，两个厂子的青工有时候在后山干架的。”
他问：“你找饲料厂干嘛？”
“我们大队最近搞养殖，想要找饲料厂合作一下！”赵东阳也是心血来潮的，养猪必须要解决饲料的问题，他有一款如今国内比较空白，算是第一款的国产乳猪饲料。
这道饲料配方要等到八七年之后才现世，现世既辉煌，直接造就了一个企业的辉煌，但是到了后世之后，这款饲料的配方就已经是烂大街了，他搞过养殖，搞过饲料厂，所以才这么清楚。
目前来说，他们养猪规模大了，对于饲料要求就会大，甚至会更加正规，自己去搞饲料，如果只是几十头猪还可以，但是到了几百头，上千头的规模的话，那就人力和机械都受限太大了。
他想要找一个饲料厂合作，以大队的名义，以配方为核心，应该能在饲料这方面，对养殖进行成本减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