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林栖广袖卷起香火旋风隔开二人。
阿陶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归甲陌刀深深没入灵田，刀身已被槐叶打出数个大洞，玄甲也坑坑洼洼，此刻正用阴气缓缓修复着。
“能借执念化出儒家经义......倒是本座小瞧了读书人的心气。”
林栖望着归甲眼窝绽放的杏花，啧啧称奇。
在此方世界，人死后化作阴魂，其进阶有着既定轨迹。
初化阴魂者，为怨鬼之态。
怨念刚刚凝聚，恰似星火初燃，力量微薄。
此前阿陶所处之境便是如此，虽已超脱凡鬼之庸常，却仍如困于浅滩之鱼，在修行的底层艰难徘徊，空有一丝灵智初醒，却难施大用。
怨鬼若怨念日深，阴气不断积聚，犹如星火引动燎原之势，便会进阶为厉鬼。
此时，其周身萦绕着浓郁的阴气，实力与攻击性皆大幅提升，手段也变得狠辣异常，动辄以阴气为刃，以怨念为鞭，所到之处，阴寒弥漫，生人皆惧。
待厉鬼历经漫长岁月，吸纳天地间充沛阴气，将怨念千锤百炼至极致，便会发生蜕变，进阶为恶鬼。
此等恶鬼，阴气汹涌澎湃，已可影响阳间，仿若墨云压顶。
但凡恶鬼所到之处，无尽阴寒笼罩，花草树木瞬间枯萎凋零，一片死寂沉沉。
更为甚者，部分强大至极的恶鬼，已能短暂挣脱日光的桎梏，于白昼现身，周身阴气化作诡异烟雾，抵御刺目阳光。
在这层层进阶之外，还有一种极为特殊的存在——灵鬼。
恶鬼若机缘巧合，寻得洗去阴气之法，便可蜕变为灵鬼，踏入鬼修之道。
这灵鬼不仅实力远超普通阴魂，还拥有灵智，能以鬼力施展术法，修炼之路也由此开启，算是阴魂中的佼佼者。
可林栖炼化出的阴兵归甲，却打破了这一常规认知。
它本是由几个普通厉鬼炼化而成，按照常理，至多只能达到恶鬼层次，可归甲如今实力却已算得上半步灵鬼，甚至能与普通土地神一战。
林栖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一夜无眠。
他再次前往黑水河畔，施展术法，又捉了几只阴虫、几个厉鬼，依照之前炼化归甲的方法如法炮制，试图再炼出几尊如归甲般强大的阴兵。
然而，事与愿违。
两尊阴兵破葫而出时，月光恰好照在它们面甲上，没有杏花，没有书页翻动声，唯有空洞眼窝里两点鬼火。
二者皆只堪堪达到恶鬼层次，无论林栖如何尝试，都无法让它们突破到灵鬼境界。
“去。”林栖弹指击响铜铃。
“唰——”
新炼的阴兵甲整齐划一地劈砍陌刀，刀风掀翻了供桌上的烛台。
阿陶躲在青狮身后探头，发现它们连躲避飞溅香灰的动作都一模一样，像是被丝线牵着的傀儡。
“再试一次。”
林栖皱眉，并指划开往生稻田，六只阴虫正在啃噬穗头。
这次他特意选了只肥硕的，虫壳人脸与那书生有三分相似。
睚眦虚影撕咬阴虫时，葫芦突然震颤，第九道云纹隐约要凝出杏花，却在最后关头溃散成黑雾。
“果然......”
这尊新炼的阴兵虽也披着紫黑重甲，陌刀劈砍时却并无篆文浮现，远不及归甲那般灵动。
最明显是子夜时分，当阿陶捧着槐花糕经过，三尊新阴兵齐刷刷转头，它们嗅到的是香火味，而归甲却在看少年腰间晃动的玉佩，甚至用刀尖在地上刻了个歪斜的“陶“字。
“灵鬼灵鬼……得了一个灵字，倒是造化。”林栖抚过归甲陌刀上的《论语》残篇。
其实，这书生不过一介凡俗阴魂，身死魂归幽冥，于黄泉六道间本是平平无奇之辈。
然而其执念深重，如附骨之疽，亦如暗夜明灯，于混沌灵识中未曾消散。
心中对城西杏花巷旧景的眷恋，对阿娘的思念，皆化作执念的丝丝缕缕……当林栖以葫芦炼化归甲，书生残魂也融入其间。
自此，归甲脱胎换骨，本应是无灵无识的阴兵，却生出了灵智，实力更是远超同阶，仿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赋予其别样的机缘与造化！
良久，林栖长叹一声，心中已然肯定，归甲之所以特殊，定是那书生魂魄的缘故，现在看来是无法进行批量生产了。
如今算上归甲，共有四尊阴兵，皆是恶鬼之列，拿下寻常妖邪倒是够用了。
“呼——”
林栖不再去想其他，道场内阴风骤起，九片金纹槐叶自其掌心飞旋而出。
叶脉间浮动的香火凝成敕令：“青槐座下阴兵归甲，统御三卒，镇守苔衣渡。昼隐槐荫，夜巡闾巷，护信众周全。”
“锵！”
归甲陌刀插地，单膝跪接法旨。
刀身《论语》残篇泛起杏光，将槐叶敕令吸入刃面，化作“忠义“二字篆文。
身后三尊新炼阴兵却只是木然垂首，甲胄碰撞声整齐得令人心悸。
“现寅时三刻，朝霞未显，倒可动身，去吧。”
林栖并指在归甲眉心一点，金芒没入杏花蕊中，“若遇河伯爪牙......”
话音未落，归甲忽然以刀代笔，在阴泉畔刻下歪斜字迹：遇邪则斩，逢善则隐。
最后一笔落下时，往生稻无风自动，穗头金芒凝成个拇指大小的“诺“字，跳进他甲缝之中。
见此，林栖稍稍心安，会心一笑。
一伙阴兵领命而去，化作滚滚黑雾，踏过黑水河，前往苔衣渡去了。
……
“呼——”
阴风阵阵，划破黑水河面。
归甲一行阴兵神色冷酷，丈二陌刀上，已沾了不少邪祟的血，显然这一路并不平静，是浴血而进的。
朝霞还未染白渡口，那村口槐树忽然垂下千条气根，归甲心领神会，率阴兵化作黑雾钻入树冠之中，躲避日光，以待黑夜。
第一缕朝霞驱散万邪，河面晨雾未散，槐树新抽的嫩叶上还凝着露珠。
狗剩带着七八个娃娃蹲在树根处玩石子，忽觉后背一阵沁凉，像是有人往衣领里塞了把井水湃过的薄荷叶。
“怪了！”他仰头望着树冠，“往年这时候，这地界能热死知了。”
穿红肚兜的囡囡正撅着屁股掏蚂蚁洞，闻言伸出沾满泥巴的手：“你们摸摸这块石头！”
孩子们凑过来，发现青槐裸露的根须下压着块青石板，石面竟结着层薄霜……要知道这可是酷夏呢！
“快看树叶！”
最机灵的铁蛋突然指着高处。
透过枝叶缝隙，隐约见得每片槐叶背面都浮着细密水珠，排列成甲胄纹路，有胆大的捡起竹竿去戳，水珠簌簌而落，把狗剩浇成了落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