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饭点时,陆远让钱九斤去市集上买了五斤牛肉和一些酒水回来。
按照规矩,赌坊每日的伙食费定额足有四两银子。
大家又都是糙汉子,对吃食没什么讲究。
陆远干脆全包了下来,亲自出手炖上大锅荤菜。
“香…真香!“钱九斤捧着饭碗猛扒几口,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肉块,黝黑的脸上绽开笑容。
“香就多吃点。”
陆远用筷子戳起巴掌大的牛肉,就着粗瓷碗里的浊酒大快朵颐。
不过半炷香工夫,三斤牛肉连同一斤酒便全下了肚。
“远哥,你晚上住这儿?“钱九斤蹲在门槛上剔牙,好奇问道。
“最近不太平,我住几天。”陆远抹了抹嘴,指向赌坊后院:“方才瞧见西角有间小屋,收拾出来能摆张床板。“
张黑从账台后探出半边青胎脸:“远哥住二楼吧,后院我来照应。“
“不必。“陆远拎起酒坛晃了晃,“我习惯独处。“
众人见状不再多言,饭后七手八脚帮着拾掇屋子。
…
回到房间,陆远盘膝修炼《养生经》,屋子倒也不隔音。大月国内并没有宵禁一说。
所以,即便夜深了,他仍能清楚听到赌坊内的动静,时不时就有人大喊一声:
“自摸!门前清,对对碰…”
陆远不喜赌博,对此亦是一窍不通,只求安稳熬到两帮谈判亦算是功德无量。
…
所幸,第一夜安稳度过。
他趁着白日的功夫,回家交代了两句,并且把陆父战刀带走。
“哎…”陆父见此,叹气一声,暗暗祈祷儿子平安。
陆远到了赌坊后,也算有了安稳的营生,白天在赌坊内巡场,夜晚睡在后院。
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半月风光生活。
这夜,他刚刚坐回床上,随即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谁?”
陆远一惊,连忙走下床铺,推开房门,只见钱九斤、张黑等人齐刷刷站在门口。
“出什么事了?”
“五爷让咱们去…去火拼。”钱九斤沙哑的声音里裹着哭腔,“亥时三刻铁炉街西头集合。”
陆远无语——这不就是家门口嘛!
张黑等人可不像钱九斤那般害怕,一把将他推个趔趄,激动道:
“远哥,五爷说了,今天砍死一个血刃盟的赏五两。”
“砍死一个香主赏五十两,砍死他们堂主赏五百两!今天兄弟怕是要发达了!”
陆远眼中闪过一抹鄙视,这群人脑子还真是简单。
砍死普通成员也就罢了,乱世当中命不值钱,杀了也就杀了。
香主、堂主是那么好杀的?杀之一时痛快,事后必会遭对方帮派无休止的报复。
他忽然扬手甩出一记耳光,钱九斤踉跄撞在门框上,左脸瞬间肿起指印。
“当草鞋的规矩都喂狗了?”
陆远指尖点着他鼻尖,“情报不上报头目,倒学会越级传令了?”
钱九斤眼底腾起怒火,却在听到“草鞋”二字时猛地清醒——这是帮会最底层的眼线职位。
他捂着脸缩到墙角:“阳哥在时都这么…”
此事可大可小,万一陆远抓着不放,来一个杀鸡儆猴,他怕是半个月下不了炕。
“现在是我说了算。”陆远截住话头,“张黑、季铁、罗狼跟着。钱九斤和滕云看家,挂牌歇业。”
被点到的三人咧嘴笑了。张黑搓着手道:“远哥,卜季那几个挂蓝灯笼的要不要...“
张黑嘴里的“挂蓝灯笼”,指的是那些口头宣布加入帮会或已缴纳帮费。
但尚未完成正式入会仪式的预备成员。
属于编外人员,没有正式职位,连四九仔都算不上。
陆远点头同意:“九斤你去问问,想搏前程的尽管来,咱不能拦着,但怯场的也不勉强。”
这年月有想出头,自然就有安于现状的,而陆远介于这两者之间。
有机会他就上,没机会,他就躲在后院修炼——蛰伏。
没多久,钱九斤又带来了三个人,分别叫做卜季、宋粮、肖阿毛。
张黑见只来了三个人,脸色骤变,吼道:“鲍宁、沈平怎么都没来?”
他本就脸上有块青胎,一吼起来倒也吓人。
卜季等人立马想开口解释,却被陆远抬手阻止:“七个人够了,走吧。”
钱九斤见状连忙搬出武器挨个分发。
到了陆远这里,他直接拒绝。
他父亲从军营中带回的战刀虽只是普通制式武器,却比钱九斤发下来的“纸片刀”强百倍,旋即嘱咐道:
“明日,你去老周那里支些银子,给兄弟们打造好刀。”
众人闻言又是一喜,看陆远的眼神也多了份敬服。
…
铁炉街西头夹在城墙之间,原是片杂草丛生的开阔地。
这些年陆续有流民在此搭起歪斜的板房,开出几垄蔫巴巴的菜畦,倒像给这荒芜地界打了块灰扑扑的补丁。
当中最扎眼的要数那座凉茶铺子——苇秆搭地棚顶塌了半边,三条瘸腿长凳围着一张虫蛀木桌。
这般破落户能在三不管地界立住脚。
倒不是主家有多大能耐,实在是连泼皮都懒得来砸第二次场子。
“坤琛,我说了,你那件不是我做的,你怎么就一根筋,没完没了?”
凉茶铺子的棚子下面。
坤五爷对面坐着一位年约五十上下,身高六尺腰围五尺的胖大和尚模样的男子。
他一手盘着串珠,一手摸着后颈上形如残月的旧疤,大声喊着冤枉。
两方身后,则站着数百名堂下帮众。
“丁万贯,你少跟我废话。”
“谁不知道,你我在争西头这块地,除了你整个华阴城内谁还敢害我?”坤五爷指着骂道。
“不是,坤琛,你他妈属驴的?”
丁万贯串珠拍在榆木桌上,震得茶碗叮当乱跳,“火竹帮守着漕运码头、赌坊当铺,偏要来争这块鸟不拉屎的破地作甚?”
坤五爷冷笑扯动脸上蜈蚣疤:“明月郡今年洪水滔天,流民不日将至。”
“你这秃驴想在此地起片贫民窟,当那吸血蚂蟥——”
他忽然抄起茶碗砸在地上,“可铁炉街是老子的地盘!”
“火竹帮吃肉,血刃盟喝口汤都不成?”丁万贯颈后疤痕涨得紫红,蒲扇大手按住桌沿,“最后说一次,你那些破事…”
“老子吃定你了!”坤五爷豁然起身,长衫下隐约露出腰刀轮廓。
“那就打!”丁万贯掀翻木桌,茶汤泼出满地腥红,“铁炉街,老子要定了!”
木桌掀翻的一刻,杀声骤然而起,双方人马朝着对方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