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交手不过电光火石,但方圆百丈却是尽覆白霜,三名靠得近的修士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无数冰碴自丹田疯长,转眼便冻成冰坨,直挺挺坠下云头。
灰袍道人胸口一闷,头顶青钟低低作鸣,他屈指一弹,震去钟壁上的朵朵霜花,稽首道:“原来是玉霄宫的素尘仙子,韩迁有礼了。”
“神雷三道,吾取其二。”素尘仙子玉容清冷,手中洞箫轻转,尾端坠着的流苏叮咚作响。
韩迁皱了皱眉,眼底忌惮之色稍纵即逝,未及开口,灵台忽有警兆大作,一股气浪奔涌而来,原来是一头浑身漆黑的云雀,眼放金光,乘风横云,捷如闪电,眨眼就到了近前。
云雀双翼展开竟有十丈之阔,翎羽间雷纹隐现,背上立有一名中年男子,披着玄色羽氅,眉生竖瞳,发如银瀑。
一时天霾地晦,妖气冲霄,云雀徐徐振翼,翅下罡风凝作万千气刃,不少人如断线纸鸢般倒飞而出,护体灵光脆如薄瓷,修为较弱的几人更是被风刃削去半边道髻,霎时间血流披面。
张珩仗剑奋斩,半轮青光堪堪劈开罡刃,身形却如浪中孤舟倒退数十丈,胸中真元沸腾一片,喉头有腥甜翻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镇定心神,暗忖道:“以凝真妖兽为坐骑,难不成此人是金丹大妖?”
韩迁只看了这人一眼,心下兀自悚然,接着双目一转,袖中暗掐遁诀,足下生云,雷闪电驰,竟是一声不吭的掉头便走。
素尘仙子面色凝重,唇抵箫孔,金石之音裂空而起,须臾布下九重冰幕,拦住不少气刃罡风,同一时间,被掀飞的修士们似撞上雪羽,缓住了坠势。
“玉霄宫?”银发男子嗤笑一声,大袖一挥,将法力灵机展布而下,箫声陡然转急,如百丈冰瀑坠入寒潭,仅仅只坚持了一二息,轰隆声中,素尘仙子亦是倒飞而去。
银发男子看也不看她一眼,目光盯住那三道明梁之雷,把手一抬,身后有一团乌烟冒出,就要尽数拘摄到手。
就在这时,云层忽分九阙,三道金桥破空而至,现出两男一女来。
“阴长生,三十年前你诈取月魄,今日又强夺明梁之雷,当真欺我谯明山无人?”当先老者鸡皮鹤发,腰间挂着的青皮葫芦嗡嗡震颤,冲出大片聚而不散的浓烟,如云毯铺开,百十道电芒火雷倾盆而下。
左侧道姑不言不语,甩动拂尘,三千银丝蠕蠕而动,牛毛细雨一般,眨眼纷舞而来。
最后那名华服男子面容淡漠,负手而立,一只样式奇古的碧玉如意,浮在顶上三尺,载沉载浮,散发明光,似乎随时都能打出致命一击。
阴长生似早有所料,他站定身形,眉间竖瞳骤然睁开,传来一阵莫名波动。
这一息之间,在场众人顿觉天地失却了颜色,晴空化作永夜,星月俱隐,幽幽寂寂,上下不分,陷入一片昏沉冥昧之中。
这是烛阴氏的血脉神通,唤作九幽瞑视,有匡束日月、偷天驻景之能,若是由烛阴氏的那位始祖施展,甚至能让一方界宇重回混沌未开之时。
阴长生自然做不到此点,但稍微阻拦下几名金丹真人的攻势却是不难做到。
果不其然,此术一经施展,道姑手中的拂尘竟慢如春蚕吐丝,百十道雷火凝滞半空,如琥珀藏蝇,众人只觉天地岑寂,便是近在咫尺之人,彼此间也感应不到彼此的存在。
趁着这个机会,阴长生的左肩一个抖动,背后乌烟凝成巨手轰然抓落。他早已打定主意,取了三道明梁之雷便远遁而去,届时再以族中秘法炼化,将来渡过雷劫的把握又增添了几分。
只是巨手刚一探出,在这一片浑暗之中,却有一道剑光暴起,俄而迸作陨石坠地,千道篆文如星闪过,巨手顿时凝滞不动,接着便散做点点萤火。
阴长生吃惊不已,他未曾想到,在自己这门神通之下,居然还有人躲在一旁不受影响,他看得分明,这道剑光自数里开外飞来,根本不是面前这三人的手段。
剑芒过处,好似斩破了某种屏障,传出冰面初裂的细微响声,而后整个天穹骤然坍缩,众人也再度找回了感知,灵台倏清,方才惊觉冷汗已浸透重衫。
那名鸡皮鹤发的老者最先回过神来,只觉毛骨悚然,心头跳动不已,暗道:“此獠居然练成了这门神通,今日差点就阴沟里翻船了。”
他持定法诀,青皮葫芦大放灵光,将他们三人牢牢护住,华服男子更是凝重无比,神色警惕看着四周。
张珩只觉耳边嗡的一声,身形一晃,险些从云头掉落下来,他心头惊骇,不曾想这明梁之雷这般抢手,居然还引来一头金丹大妖,难不成此雷另有妙用不成?
眼看接下来或有金丹上修之间的斗法,他也不好再多久留,长吐一口浊气,转身向一处早己看好的隐秘之处飞去。
见此,不远处的申翊云眼中闪过冷芒,低低一笑,亦是尾随其后。
阴长生眉头紧锁,他从那道剑芒上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不过很快又镇定了下了心神,当即大喝一声,故作不屑地说道:“哪位道友在此,何必藏头露尾?”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黑袍的英挺道人便乘风而至,剑眉星目,俊雅不凡。他在阴长生身上扫了一眼,冷声言道:“孽畜,怎敢来我人族疆域放肆?碰见我容怀素,那便留下性命吧!”
阴长生原先还是一幅漫不经心的模样,见了此人,却也不得不慎重起来,无他,只因此人袍服上的纹饰表明他是龙门剑观的弟子。
龙门剑观以剑立宗,虽算不上最顶尖的大派,但却以杀伐果决、逢邪必诛闻名于世,便是同属玄门,也少有人愿意与之打交道,更遑论是妖魔异类了。
饶是如此,听了这话,阴长生依旧是气急而怒,大笑几声,道:“好狂妄的口气,就让我来领教你的手段。”不同于寻常妖类,他出身于烛阴氏,该族始祖乃上古烛龙与月华精气交感所诞,鼎盛时可与真龙一族抗衡,怎容受到这般轻视?
他大喝一声,脚下轻跺,浑身一阵煞气喷薄,青黑鳞甲自皮下翻涌而出,眉间竖瞳血红一片,身形暴涨,赫然是显了妖形真身。
重重浊雾掩人耳目,看不真切,须臾之间,阴长生的身形竟也在茫茫雾气之中消失不见。
华服男子双瞳有明光忽闪,放出一缕赤芒,来回四扫,意图窥破迷雾,看了一会儿,却未找到所在,忙沉声出言提醒道:“道友可要小心了。”
他唤作顾百波,乃是顾家的那位金丹老祖,平生引以为傲的破妄真瞳此刻却看不清虚实,不由得暗生惊凛。
容怀素提起了几分兴致,但并未刻意寻其踪迹,他张嘴一吐,喷出一道汹涌剑潮,细细看之,竟是百余柄流光长剑,通透如冰魄,剑气纵横间有星屑纷飞。
“三千星辰剑种?”鸡皮鹤发的那名老者双眉耸动,不由得讶然出声。
龙门剑观有两脉剑道传承,一脉是以繁化简,开始习练时,要尽可能的温养更多剑气,日后则要时时合炼,炼芜存菁,到了千剑乃至万剑归而为一的时候,便算是大成之境。
另一脉却是截然相反,走的以简入繁的路子,需凝一道剑种为根,继而随境生发,参演周天万物,大成时可一剑裂分十万,剑光织罗天星网,剑中有剑,永无竭时。
手捉拂尘的道姑点了点头,道:“当时如此了,金丹修为便有三千之数,着实令人吃惊。”
容怀素临虚御风,剑指向前,道了声:“敕!”三千剑光如天河倾泻,首尾相衔,连绵不绝,在茫茫迷雾中飞绕盘旋,上下攒动,霎时之间,已将茫茫浊雾刺出万千孔洞。
就在这时,忽听得西北角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容怀素眼中绽放冷芒,屈指一点,三千剑芒突然转向,尽数飞射而去。
“哼!”阴长生冷哼一声,知道再也隐藏不住身形,见这三千剑芒来势汹汹,他忙取了一枚巴掌大的幽紫色鳞片出来,嘴中念了几句法诀,往上一驾,就将剑光层层抵住。
这是他族中长辈躯体上一枚鳞片,虽到手不久不曾祭炼完满,且其主人早已坐化而去,但好歹是元婴大妖身上所得,哪怕是面对寻常灵器,也伤不了丝毫。
容怀素自然看出了此物的不凡,但他不为所动,心如铁石,依旧是调运法力,连绵不绝的剑光接连不断,不给其丝毫喘息之机。
另外三名金丹真人亦是看清了形势,趁其无暇他顾之机,毫不迟疑地祭出法宝,分列各方。
一时之间局面陡变,阴长生顿时陷入了被四名金丹真人围攻的境地,他心下骤沉,没想到一时冒险,竟会陷入这等困境,心念电转间,立时下定了决心。
他把法力运转到了极处,鳞甲之间有紫红血液飞溅四射,迅速凝作盔甲,包裹着周身上下,接着一个闪动,已然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