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之人兮错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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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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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抹着额头的汗水,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怎的不见彩哥?一个半大小子,让他看着庐舍会不会出事?要不要我派些家丁去帮你照看着?”

他问起彩哥的事情,是想要试探试探道白,如果道白自己也享受着下人的伺候,那再要这么严苛的管着陈洪,可就不好张这个口了。

陈洪想要松一松道白束缚在他脖子上的绞索,但道白冷着脸,一把将这条绞索系得更紧了。

“彩哥死了,我亲手杀的。”

这话可把陈洪吓到了,张氏也吓了一跳,手中的菜刀险些切到自己的指头,好在一旁帮忙的道紫早有预备,微笑着帮嫂子架住了菜刀。

“这、这是为何呀?彩哥是个顶乖巧的,可犯了什么罪过?”

道白把自己送过去的人杀了,陈洪心里是又惊又怒,这未免有点太不给他这做哥哥的面子了,不过陈洪自己也明白,道白就是不给他面子又如何,人家是修士,自己是凡人,只能这么受着。

而道白接下来的回答,险些给陈洪吓趴下。

“这是老祖的意思。”

彩哥一个凡人奴仆,怎么会让陈君谋过问的?妈呀,这里头的水得多深啊!

陈洪死死闭上嘴,再不敢多问一句彩哥的事情了。

“原、原来如此,我晓得规矩,不打听、不打听……那、那啥,我先去回报老爷,白哥儿,你先忙哈……”

给道白吓得半死的陈洪赶紧扭头就走,自己送去的人,让老祖陈君谋发话宰了,会不会牵连到自己?今后又该怎么办?

这些事情,陈洪自己想不清通许,只得赶紧同陈之和潘氏商量。

道白不用猜都能知道陈洪是要去做什么,而他任由陈洪去找陈之商量,不管怎么说,陈之都是自己父亲,有些话当着他的面是不好讲的,所以才要吓唬这大哥陈洪,借他之口去告诉陈之:你们的小心思我晓得,不只我晓得,连老祖都知道了,这彩哥就是一个警告,以后少动歪脑筋。

陈洪踉跄而走,过天井的时候还险些撞到那两坛刚掘出来的二十年清德黄。

狼狈的跑到后院,老爷陈之正瞅着堂屋里挂的祖师画像,皱着眉头喝斥身边的管家:“祖师画像上怎么落了灰?叫你们把老宅打扫干净,你们就是这么做事的?”

虽然在儿子道白面前唯唯诺诺,但陈之在下人面前可是威风万丈,被他一声喝斥,管家吓得连头也不敢抬。

其实画像很干净,只是上端的画轴落了些灰,下人们没有清理干净。那么高的位置,寻常人也瞧不见,偏偏陈之今天来了,好似是要故意找茬一样,自己搬了张桌子,爬上去看祖师画像干不干净,把这点小瑕疵也给查了出来。

“是小人的不是,没有做好事情,这就让人来弄干净……”

管家低着头弯着腰连连认错,陈之冷哼一声,余光瞥到仓皇而来的长子陈洪,便对管家骂了一个“滚”字,虚踢了一脚。那管家也是个晓得察言观色的主,看见老爷抬脚,就像个皮球一样小心的滚开。

“瞧你这脸色,怎么,你那弟弟又闹事情了?”

看见陈洪的脸色,陈之几乎都不用猜,马上就想到肯定是道白来了,要不然谁能让陈洪这陈家大爷脸色这么难看。

“是也不是。”陈洪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还没缓过劲来,“爷,咱送白哥儿那儿去的彩哥,给白哥儿杀了!”

听见儿子杀了自己送去的仆人,陈之一时也是悚然而惊,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为什么要杀彩哥啊?你那时和白哥儿说清楚没有,这是他亲娘送去的人哪!”

“诶呦,我的爷呀!我怎么会不说清楚,可白哥儿他说、他说那是老祖宗的意思!”

“老——”

陈之吓得一口气没喘过来,险些背过气去,陈洪赶紧扶住这亲爹,连连替他抚胸拍背。要是今天陈之有个好歹,这一家门年节是别想过好了。

“爷,您没事吧?”

陈之缓过气来,拍了拍胸口,在儿子搀扶下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

“这怎么就牵扯到了老祖宗了呢?彩哥一个凡人,一个下人,老祖宗那么高高在上的人物,怎么就……”

虽然陈之是陈君谋的亲孙子,可他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老祖宗怎么会管到这么一件小事上来。

陈之陈洪父子虽然出生在修仙世家,但到底只是寻常凡人,对修道者的事情知道的太少,只晓得道白是修道者,却不明白道白修到了什么境界,更不知道这个年纪这种修为意味着什么。他们哪里想得到,道白现在在陈家是何等被重视的地位。

“爷啊,这事情咱们可得好好思量了,老祖都发话了,要是、要是老祖怪罪到我们头上来……”

陈洪不敢再往下说下去,陈之却明白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君谋是什么人,这一位百年前在归来峰上,可是把一众血脉相连的陈知水后人全给杀了个干干净净的主,血脉亲情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就算陈之是他亲孙子,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值得陈君谋高抬贵手吗?

“这事、这事白哥儿是个什么意思?”

“我、我没问,听说是老祖示意杀的彩哥,我就赶紧过来报给您知道了。”

“这么要紧的事情你不晓得问清楚?”陈之恨恼的拍了长子后脑勺一巴掌,“白哥儿现在在哪儿呢?”

“在厨房帮厨呢。”

“啊?”陈之眼珠子瞪得快和牛一样大,表情恨不得撕了陈洪一样,“你小子,让白哥儿去厨房帮厨,你个油豆腐嵌肉,白哥儿什么身份,你叫人家堂堂的仙人去帮厨,你你你,你是不是嫌白哥儿还不够讨厌咱家的啊,是不是要瘟死老子!”

陈之气急,下菰方言变着样地骂儿子,陈洪满腹委屈,想要开口解释,可他老子的嘴太凶,骂得陈洪连开口的机会都寻不到。

好歹等陈之骂累了,歇口气的功夫,陈洪才有机会开口辩解:“爷啊,我再傻再愣也不至于连这都不晓得啊!白哥儿自己要去帮忙,我劝都劝不住喲!”

“你小子还敢顶嘴!”怒在心头的陈之可不讲道理,又给了陈洪后脑勺一巴掌,“他一个仙人好好的为什么要进厨房,难不成打算下毒毒死我们一家啊?”

“父亲小声点,肯定不至于到这份儿上!”陈之气糊涂的胡言乱语可把陈洪吓了一大跳,生怕让弟弟听见了,“是我浑家在厨房里做菜,白哥儿瞧见了,说什么都要去帮着打下手。”

一听这话,陈之眼睛忽的一闪,怒气顿时压住了。

“你是说,白哥儿是去给张氏帮忙的?”

“是啊。”

“嘶——”陈之吸了一口气,眼珠子骨碌碌转溜起来,“你说,白哥儿他对张氏是不是有点那个意思?”

陈洪一脸无语。

“不是,爷,张氏都多大年纪了,而且长得又不怎么样,白哥儿能看上她?”

“怎么不可能,你瞧那崔怜月,也长得不怎么样嘛!说不准白哥儿就喜欢这模样的,这天下的色鬼千千万,有人喜欢丑女又有什么奇怪?”

这老不正经的!

陈洪暗骂一声,但脸上还是得恭恭敬敬的回话。

“我觉着不是,张氏提了我纳妾的事情,白哥儿还为此发火来着呢。我觉着,他对张氏是敬,不是那个意思。”

陈之捏着胡子,合着眼细细思索着。

“不管怎样,咱这家门里,白哥儿他亲娘一个,张氏一个,这两人白哥儿是敬着的,她们的话,白哥儿多少还是听的。今后不好再从白哥儿身边下手,倒不如让徐氏和张氏去给白哥儿吹吹风,他这点孝心还是有的。”

陈洪一听,顿觉有道理,道白能忍心看徐氏和张氏过苦日子吗?

“爷这个主意出的好,您去同姨娘说,我等下和张氏讲,待会儿宴上让她们吐吐苦水,道白也就不好开口了。”

陈之捋着胡须,为自己这条计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呵,就算是修道求仙去了,他还是我儿子嘛,这天底下,哪里有老子治不了的儿子?”

父子俩定下计,等着厨房那边好了,立刻摆饭,一家人像六年前一样,又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吸取了教训,晓得道白看不惯那么许多的仆人,这回伺候的下人并不多,基本就是一家人在饭厅里吃饭。

上桌后,一家人还有说有笑,怜月因为道白的坚持,也坐到了道紫身边,陈之和陈洪自以为明白了两人的关系,还不断嘘寒问暖,让怜月尴尬得话都没法好好说。

陈之一边笑着,好似一家人很融洽的模样,桌下却暗暗戳了戳徐氏。

被丈夫特别嘱咐过的徐氏有些僵硬地开口:“白、白哥儿呀,还让你住以前那又小又破的屋子,真是难为你了啊。”

徐氏出身小门小户,性情老实巴交,后来到陈家做小,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突然间要她对亲生儿子说这样弯弯绕的话,她十分的不适应,开口的语气就听得陈之弯起的嘴角上挂了冷汗。

道白听着,也马上注意到了母亲语气的生硬,如是照本宣科一般,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毕竟是亲生母亲,徐氏发话,他恭恭敬敬地回应:“打小就住的地方,一点也不嫌小,娘亲关心儿子,儿子感激不尽。”

看徐氏话说得生疏,陈之赶紧补上一句:“白哥儿清修惯了,不在意吃住,可见求道的心是很坚定的,甚好甚好。只是你虽然过了清修日子,但毕竟身边带着两个女孩,紫丫头还可以住她以前的屋子,但和怜月一起挤那间小屋就……”

“咦,爷,家里腾不出房间了吗?”

陈之以为崔怜月已经是道白的房中人,想当然的认为两人是要同住的,这时给道白一问,一时间倒是有些愣住了,刚舀了一只汤圆到碗里,正要吃呢,手生生顿在了半空。

“呃,这个,空房间自然是有的。”

陈之本想说家里人多,没多的房间了,可转念一想,说人多不就承认了自己这儿还有大量的奴仆吗?于是赶紧改口。

看自己丈夫这么没用,潘氏轻哼了一声,主动接过话头:“白哥儿呀,上回你那些话,你爷和你兄长后来都仔细想过了,确系是对的,也都在一一的改。只是我们这些老的到底上了年纪,你不晓得,这两年老爷的腿生了毛病,到了冬天就疼得厉害。本来还可以让下人帮着伺候,现在遣散了许多人,家里的人手捉襟见肘,你母亲夜夜照顾伺候,辛劳得很。

你讲的道理当然是对的,但咱们这样人家,百十个下人是多了不合适,但晚上备几个照顾老人的,也是人之常情嘛。”

潘氏把陈之陈洪父子不好说出来的话都说了,而且理由也很充足:照顾上了年纪的父母嘛,找几个人来伺候,这总没什么关系吧?你要是这都不同意,那你自己来照顾老父老母啊。

不得不说,潘氏的水平还是比陈之陈洪父子高不少的,几句话说得很巧妙,迅速就掌握了道德的制高点。

如果是一般人,这句话就足够,一个“孝”的理由,大部分人只要开口就是错误。

但道白微微想了想,知道只要自己现在被说服,这几个人肯定会变本加厉,以后一点点又兼并土地,买身奴仆,他又不能天天盯着,只要引出了祸,早晚一定会报应到他头上。

“太太说的是,孩儿已经成人,也是该奉养母亲了。我打算接母亲去我那边,也好让儿子能在身前孝敬。”

这个回答大大超出了潘氏和陈之陈洪的预期,几人三言两语,慌忙的劝道白:“白哥儿,你是要修道求仙的,我们这些老的怎么好去打扰呢?”

“是呀是呀!”

“这边有洪哥儿和他媳妇,有手有脚的,你自安心修道才是正理!”

“是呀是呀!”

“况且你这身修为,多少都是靠了族里,老祖和四哥他们多少期盼你能有所成就,你为了我们分心,不是舍本逐末,辜负了家里对你的期许了吗?”

“是呀是呀!”

潘氏差点没给这两个老爷们气死,讲了半天,都是她在说,陈之陈洪两个就只会“是呀是呀”的帮腔,养只鹦鹉都比他俩会说话得多!

“太太教训的是,修成道法,为家中出力才是孩儿的第一要务。”

看起来,道白是服软了,但潘氏本能就觉得这孩子没这么简单。

“不过,孝道也是天道,奉养二老,这是儿的本分,尽孝父母,老祖和四伯怎么会拦呢?还请老爷太太也一块儿去,让孩儿能尽一尽孝心。”

原本道白说的还只是接徐氏过去,现在又加上了陈之和潘氏,两人哪里肯依。有朱门大宅、成群奴婢的好日子不享受,跟着道白去那简陋的庐舍苦修?他们想要的是颐养天年、享受清福,而不是早早去“登仙”的!

二老赶紧摇头,徐氏也劝儿子,自己还做得动事情,去了道白的庐舍,身边没有说话的人反而不自在,还是待在这边好些。

话说到这个份上,道白觉得也差不多了,敲打得已经够了,只要陈之陈洪做得不要太过分,兼并土地到让百姓难以为生的地步,就让他们过过寻常富家翁的生活好了。

“既然二老不愿,那便罢了。刚才太太说的也对,是该有人在这边照顾着,不如这样,怜月是知根知底的,又在咱家里做过活,我让她帮着拣拣人,留几个手脚勤快、知心暖意的留在二老身边伺候,其余的便发还良籍。”

“这……”

道白没给陈之和潘氏开口说话的功夫,继续给出了一个重要消息:“前阵子四伯同我讲,明年泽畔这一片的灵田就归我管了,从瓷里镇到震泽的田地民丁,自然也由我调遣。这些生民大计,我自然是不懂的,还得请教父兄呢!”

“哎,一家人,这当然好说!”

没听明白的陈洪乐呵呵的,还以为这是道白在示好,要把这片土地的大权给自家,而听明白了的陈之却是脸色陡然一变。

道白是修道者,便是乌程县的县令,也大不过他去。他从陈求法那里得了这样一道任命,也就是说今后陈之家在瓷里镇周边的所有土地,都让道白攥在手里了,土地兼并了多少,道白一清二楚。

陈之不由哭丧了脸,他马上想到了和之前陈洪一样的想法:

这辈子只怕到死,他都要被这个儿子管着了。

一时间,他最喜欢吃的四明汤圆都没了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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