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再不能,也不敢倒下了
第3章 他再不能,也不敢倒下了
诸葛府的偏房,一张大案被搬放至床前。
案几上布满了杂乱的物品,有笔砚书帖,有琴棋字画,有刀弓箭棍,还有五铢钱、金子、珠宝、兽皮、雉鸡翎等等。
因为诸葛氏一族家学渊源,富有藏书。
故而…此番床前抓周,摆放的书籍格外的多,纵横捭阖、兵法韬略、各家典籍…琳琅满目,这也是诸葛氏一族的老传统了,更倾向于将子弟往“文臣、儒道”方向培养。
此刻,诸葛家不少族人都围观着这“抓周”的现场。
诸葛玄望着身旁还不到三岁的诸葛瑾、五岁的诸葛妍,七岁的诸葛婉,不禁感慨道。
“两年前,瑾儿抓前程抓的是《张子十篇》,这可是先秦宰相张仪留下的纵横之术…多半瑾儿长大后也能如那张子般游说诸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纵横家,无双国士!而婉儿抓的是五铢钱,长大后多半会是个商贾奇才,妍儿抓的是弓箭,保不齐,咱们诸葛氏一门还能出个女将军呢!啊,哈哈哈…”
诸葛玄这么一说,众皆哈哈大笑,却不由得,众人对仅仅百日的诸葛亮会抓到什么更好奇了。
千呼万唤始出来。
终于,屏风挪动,落落大方的章夫人抱着诸葛亮出来了。
哪怕只有百日,可诸葛亮不哭不闹。
永远就是那般安静,那般平和。
甚至,别的娃娃喜熟睡,可他总是很清醒,但大多时候会闭目,会做出凝神的模样,就好像是在思索什么?
仿佛…他的诞生,天生就带着某种使命与宿命,他的脑子里永远有想不完的事情。
当然,在家人们看来,这么小的孩子,能思索什么呢?
怕是连这个世界是个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吧?
此刻,姐姐七岁的诸葛梦雪尝试去斗诸葛亮笑,可诸葛亮一如既往的置若罔闻。
这不禁,使得父亲诸葛珪面露忧色,“怎生才百日就这般忧虑,好像永远都在想着什么,算着什么?也不知道这是聪颖,还是木讷呀…许前世是个忧愁的主儿啊!”
“瞧你说的…诸葛家的小辈哪有木讷的?”
章夫人连忙摇头。
倒是这一言一语,整个此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与复杂。
诸葛玄连忙张口,试着缓和这气氛:“亮儿还小嘛…许前世是个宰相,忧国忧民嘛!哈哈哈,别愣着了,快让亮儿抓前程吧!”
“对,对!”
“好啊!”
众人纷纷应喝。
可这一大家子哪里知道,诸葛亮何止是忧国忧民,他需要思虑的地方太多了。
他会去仔细思虑,从前世每一次失利中去总结,然后,试着推演全新的法门——
他需记起在他死后所看到的一切,去思索,去回忆!然后,得到新的启迪与思路——
他甚至会重新审视每一个他前世遇见的人,包括对手——
那久攻不下,郝昭坚守的陈仓!
司马仲达的高平陵之变!
三家归晋的思索!
他甚至会想,会推演。
如果由他提前介入,主公刘玄德能否在曹、袁争霸中,觅得更好的发展空间?
如果荆州不让关羽驻守,那谁还能当此重任?
如果因为他,时局改变了,玄德公还能否一如既往的夺下巴蜀?他还能成为昭烈帝么?时局变幻的风险…他们能否承受?
还有…还有如何防范江东鼠辈?
如何拯救落凤坡的庞统?如何医治汉中之战后的法孝直?夷陵之战能否避免?还有那街亭…
太多…
诸葛亮需要冥想、思虑的太多了。
越是复盘,他脑海中的那条线,就好像是会长出无限多的藤蔓一般,然后…这些藤蔓盘根错节的四处蔓延,将他的思绪引发往愈加辽阔与未知的空间。
上一世,他身兼一国之军务、政务,很难有这样一个长久与宽松的空间去细细的思虑、复盘——
但这一世…
也得亏他年幼到什么也做不了,这不恰恰给了他最充足的时间,去一步步的思索、判断,去复盘、去推演…
甚至去尝试着将一枚枚棋子在他那星罗棋盘中布下…
去弥补前一世那总总的懊悔与遗憾。
但同样可惜,他还在太小了,诸葛家的势力也远比不上曹、袁这般强势。
他多么渴望现在就能开始行动,提前布局,可事实上…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或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什么也做不了。
——『玄德公,我已经足足思索了百日!』
——『曹、袁势大,我又太过年幼,这纷乱世道的伊始,以主公之势…怕是尤不足以争雄也!』
——『但无妨,我是知道一切事件最终走向的,便是如此…哪怕我再年幼,也依旧能于千里之外暗中支援于你,也依旧有能力让天下的贤才依附于你,更会让万千黎庶认识你,归附你,何况……』
——『更何况,还有琅琊诸葛氏啊,若能使琅琊诸葛氏壮大,这也能够给于你一臂之力啊!诚然,益州疲敝,人才凋零,可我们何必又非要等到益州呢?』
——『玄德公,你年长,我尚幼,你在明,我在暗…我可以帮助你改变许多、许多,那些困难的谋篇布局让我来做,我最擅长的便是如此,而玄德公你…你只需一如既往的释放出你的仁德…这,就够了。』
诸葛亮已经决定了。
从记忆中那深嵌的一个个画面中…他已经找到了最优解。
益州人才凋零,那就从这乱世的伊始起,挖掘人才,也向玄德公输送人才;
荆州要防范江东鼠辈,那就在赤壁前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这些江东鼠辈;
子午谷奇谋能不能成功?不重要!因为…在诸葛亮的构思中,根本就走不到这一步。
玄德公早期缺的不是勇武,而是智谋…
那么,他诸葛亮这一世,就做这个暗中的智谋,为他布局一切。
这听起来,或许很难!
可谁让做这件事的人是他诸葛孔明呢?
心念于此…
诸葛亮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幅别样的画面。
那是玄德公与他诸葛亮一道行走于泰山之巅,旭日初升,万丈红霞…一东一西,他们成功的会师“决赛圈”…
当象征着琅琊诸葛氏的墨绿,被象征着炎汉的赤红包裹、吸纳…
这个世界,将只剩下一个声音,那便是“炎汉”的声音——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却是让诸葛亮的眼芒变得愈加坚定。
他心头尤在吟唱。
——『主公、二将军、三将军、子龙…既七星灯熄而复明,亮死而复生,那这一次,咱们就都不要受那些苦难了!』
——『主公,上一世你是哭着走完这条三兴炎汉的大道,这一世,亮势必要让你大笑着走完。』
——『哪怕,哪怕我们的对手有董卓、袁绍、袁术、孙坚,哪怕我们的对手是曹操、孙权,亮这一世将以身入局,于三顾之前就去布控这星落棋盘,亮势要助你登上那泰山之巅…谁,也无法挡在你的面前!』
因为有前世记忆的加持,诸葛亮拥有异乎寻常的自信。
那后世万万千千的愿力希望能让他赢一次。
而他…却是只希望刘备能赢!
他现在缺的唯是时间…快快长大,能有资格入这星罗棋盘的时间。
——『玄德公,三顾之时,我依旧会在你身边!』
——『但之前,我会让你的路走的更轻松,也更顺畅一点!』
——『现在,请给我些时间,给我些长大的时间,也给我些布局的时间。』
心念于此…
诸葛亮的思绪像是从九霄云外收回。
他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愿景回到现实,他还是那小小的一只,而他的面前…摆放着琳琅满目的一切,一多半都是书。
——『这是…抓周么?』
正直诸葛亮疑惑之际。
四周已是传来诸葛府众人那饱含期许的议论声。
“亮儿会抓什么呢?”
“希望是《六韬》、《三略》这样的兵书,咱们诸葛氏一族也该出个举世无双的谋士了!”
“难道就不能做个三公九卿?七十二大夫?如此…治国之才,方能光耀门楣啊!”
而就在这些议论声中…
诸葛亮那小小的,却异常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什么,他迅速的爬到了那里,然后双手牢牢的抓住了一本书籍。
也就是在这一刻…
屋内所有的议论上戛然而止。
沉默,仿佛刹那间,整个诸葛府就陷入了落针可闻的静谧之中。
还是章夫人第一个张口,她的声音发颤。
“怎么…怎么抓住的…会是一本医书?”
诸葛玄看清楚了书籍,不由得挠头,“谁让你们把那姓华的方士近来编纂的《五禽戏》给放进去的…”
《五禽戏》——
没错,诸葛亮牢牢握紧的书籍,正是华佗编纂的一本活络筋骨的医书——《五禽戏》。
这书本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可偏偏…诸葛亮抓起的就是这一本。
“难道,亮儿要做个方士么?”
诸葛珪那遗憾、叹息的声音传出。
在这个时代,医学是一种“技艺”,医者是方士的一种,属中九流的行当,登不得大雅之堂。
也正是因此,所有诸葛氏族人怎会不失望?
可…他们又哪里知道。
诸葛氏一族家学渊源、藏书万千。
可除了医书外,所有其他类的书籍…诸葛亮早已是谙熟于胸、倒背如流!
他唯独不通的唯有医术;
而他最需要恰恰是这本华佗编纂的《五禽戏》啊——
这一世,尽管有记忆的加持,可他要做的事太多太多,也太难、太难…
此间凶险,不可明道!
更何况,上一世那“悠悠苍天、何薄于我”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要做成这凶险之事,首当其冲,他得让自己的身子骨扛得住啊!
他,诸葛亮,再不能,也不敢倒下了!
他,诸葛亮,要助玄德公,问鼎泰山之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