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火盆——

跨马鞍——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终究，喜庆的唢呐声无法盖过这场大婚头顶的乌云，最后，在复杂的气氛中，荀彧与喜娘被送入了洞房。

秤砣挑起红盖头的那刻，荀彧却好似心不在焉，即便是看向新嫁娘的眼眸，都显得有些疏散与游离。

似乎，眼前的新娘，那堆雪一般盘成飞凤髻的乌发，那插在发髻两侧的步摇，那镶嵌在金丝上的红宝石，还有少女娇嫩妩媚嫣红的脸颊，都不能吸引他分毫的注意。

“夫君是有心事？是因为我的身份么？”

“夫人多心了…”荀彧连忙回答，他的眼瞳转回了唐姑娘的身上，思付再三，方才言道：“你、我既已结为夫妇，举案齐眉，夫唱妇随…一些事情自也不必隐瞒。外面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我新婚，世人多是谩骂与取笑…这是你、我终需承受与面对的，可令我想不通，偏生是那千里之外的琅琊诸葛一族会来道贺？我在想，它难道就不怕…”

荀彧的话说到一半。

唐姑娘的面颊却多出了几许黯默，果然…还是因为她的身份，让夫君神伤，让夫君忧虑。

不过很快，她便收起了这份黯默，紧接着露出了淡雅的笑靥。

“夫君何不致信一封去问问呢？或许是那琅琊诸葛氏中有人瞻仰夫君，看好夫君，想与夫君深交一番呢？”

唐姑娘的话让荀彧的眼眸骤然眨动。

俨然，这话提醒了他。

那么…

深交？又是谁想要与他深交呢？

…

新婚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

第二日清早，唐姑娘红润的面庞上并不见疲色，明媚的眼眸里流光溢彩，她双手温柔的为荀彧穿好衣衫。

而随着荀彧的走出…

父亲荀琨与叔父荀俭已开始在正堂议论着什么…

原来，是因为诸葛家的贺礼，陆陆续续开始有与荀彧交好的小辈前来道贺，尴尬的气氛愈发的淡了。

而此时，已经有人将有关诸葛家族的详细情报呈上。

“诸葛珪，琅琊阳都人，字君贡，膝下有三子二女，是新晋的泰山郡丞？似乎以往…他与我们颍川荀氏并无来往，更谈不上什么深交…”

荀彧赶到时，议论与猜想还在继续。

荀彧连忙上前，依旧是恭敬的朝父亲、伯父拱手，然后说道，“孩儿想致信一封给这位诸葛郡丞…以此聊表感激之意。”

“这是礼数，此信当回…不过…”荀琨提议道：“除了信外…我觉得，咱们还当以颍川荀氏的名义回一份礼，以此表明我荀家愿意与其深交…呵呵，说起来，比起那些明哲保身的家族，这琅琊诸葛氏更有气魄与胆识许多…”

听得父亲的言语，荀彧眸光闪烁，不禁感慨道。

“原来父亲早有安排…”

荀俭也适时感慨，“前有党锢之祸，涿郡的刘玄德救你六叔脱困，今又有琅琊诸葛氏贺礼，解荀家燃眉之急…这两份情，我们荀家总是要记下的，滴水之恩，报以涌泉——”

荀俭的话便如盖棺定论。

荀彧听在耳中，不由得连连颔首，以示认同。

要知道，荀彧的翁翁荀淑被世人喻为“神君”，而荀彧被称作“小神君…”

何谓神君？处事正直，明于治理。

正因如此，颍川荀氏永远怀揣善意不假，却也最是懂得，何谓“知恩报恩”——

…

…

秋蝉悲鸣，一叶落地而遍地萧瑟。

诸葛亮在画画，画面上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儒生，而最特别的是，这儒生身上绑着三个香囊，只是面目画的有些模糊，像是因为缘悭一面，诸葛亮并不能勾勒出他的风采。

而看着这份画成的作品，诸葛亮百感交集。

“你虽尚未及冠，但料想已是起居所在，不可一日无香…便是勾勒出你的模样，我都问到了特殊的香气…”

兄长诸葛瑾探过头来，“孔明，你画的…这是谁？”

“这是颍川荀氏的荀文若，有小神君之称，听说他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为人伟美，清秀通雅，坐过的席子好几天都留有香味…处处留香！”

“孔明，你似乎对此人很是神往。”

“我，羡慕他的家世，羡慕他的儒雅…也钦佩他与时屈伸，以义应变，守得住心中的底线。”

“那他有孔明你这般的聪慧与才学么？”诸葛瑾只比诸葛亮大两岁，此番不禁眼睛眨动，颇为好奇。

“胜我十倍——”

诸葛亮的话方才言出，这时候，诸葛玄闯了进来，“孔明，你心心念念的那小神君，他的回信来了，只不过是回给你爹，这不，你爹一收到，就派人快马加鞭的送来。”

闻言，诸葛亮连忙接过信笺。

粗略的一扫。

——『蒙君惠赐，解鄙水火。

父祖常羡琅琊宝地，只恨身缚于朱院。不能亲往拜谒而先受重礼，已感失礼之至，多有惭意，君请见之。

文若才疏，求取宦女，已致天下蔑议。

姻红之堂，人迹寥寥。幸君性节高秉，不独以世视而晓鄙孤苦。不至于成鄙为天下笑！

君礼本盛重已极，而情意更甚。区区拙物，不可回应。君请纳之。

早闻君家教淑严，子女可爱。族中有生幼子，如君不弃，可堪晓蒙？倾覆失礼，惭愧之至。奈何家中甚怜，求君高意。

君请见覆，文若区区以盼。』

“哈…”

“哈哈…”

看到这回信，诸葛亮笑了。

一切如他所料，诸葛家的贺礼无异于雪中送炭。

甚至，因为他们那开先河的贺礼，引得荀彧的许多挚友也纷纷登门庆贺，无疑，一定程度上…这缓解了荀家与荀彧的尴尬。

信中还提及，荀彧有深交之意，渴望回信。

而这表明，诸葛亮的计划很顺利。

至少，将来的某一天，颍川荀氏的大门是有可能为玄德公敞开的！

这很重要——

这也是诸葛亮欣慰至极的原因。

但对于诸葛玄、诸葛瑾而言。

罕见的…见到了孔明如此高兴的模样，他们也不打断，任凭诸葛亮看着这信笑出声来。

尽管…诸葛亮并不认为，只凭这些，荀彧就会放弃曹操，转投至刘备的麾下；

更不认为，颍川荀氏…甚至是整个豫州氏族会成为刘备的助力。

事实上，因为解救党锢刷出的巨大好感度，因为四世三公那盘根错节的脉搏与藤蔓，早期的豫州氏族只会选择站队袁家。

袁绍也好，袁术也罢…

至于曹操，那是因为，早期的他属于袁绍阵营，故而…以颍川氏族为首的豫州氏族才会分出一波人站在他的一边。

这属于总舵与分部的关系。

而刘备，他的出身就注定，早期的他…无论做何等努力，也绝不会得到颍川、乃至于豫州氏族的青睐。

不过…这不重要。

诸葛亮的嘴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不禁心头喃喃自语。

『或许，颍川氏族在乱世的伊始，还是会选择袁绍与曹操——』

『或许荀令君，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依旧会是对手——』

『但我们终将成为战友，也会成为朋友，会成为挚友——』

『我们并肩而战的那一天，终会来临——』

念及此处，诸葛亮的脑海中浮现起这样一个画面。

袅袅熏香升腾，香气环绕，一只描着精美花纹的漆盘摆放在一个疲惫又踉跄的男人面前。

漆盘上有一个食盒，食盒旁有一个字条，上书三个字：

——君幸食！

而男人缓缓的揭开食盒，盒内却是空的。

男人迟疑了一下，忽然大笑，可笑着笑着又哭了，那是极致感慨、沧桑、复杂、矛盾的啜泣，就宛若他的一生并没有错付，却最终辜负了一般。

许久，许久，画面中的男人，他直啜泣了许久，方才开口说话，自言自语。

『我为官三十载，终无汉禄可食——』

想到这里，诸葛亮嘴角那原本淡淡的笑意早就一扫而空，眼瞳中莫名多出了几许晶莹，那是泪珠凝结的前兆。

继而…伴随着这一抹心头的悲恸与沉重，他的心情却好似更坚定了许多。

『怎会无汉禄可食呢？』

『可是，荀令君哪，你可知道，那永不穷尽的汉禄，并不是眼前的汉禄啊！』

『所谓大破大立，你、我终将共食的，是这汉室大破之后的重立！是玄德公治下…那炎汉的三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