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在小川公寓发生的事情，对于日高见真藏而言是一场无休止的噩梦。

因为杀戮和进食这两件事需要完全不同的决心。

只是杀戮的话，能抛弃自己底线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无非是将要杀戮的对象当作非人类，将杀戮的时间当作非日常，然后把这一切都抛到见不得人的角落里面去。

只要不去故意回忆持续几分钟的杀戮场景，人就能在剩下的24小时里成为纯度99%的好人。

但是进食，尤其是漫长的处理食材的过程，光是想象一下真藏就感觉自己的意识要被人类腐臭体液占满溢出了。

自己的记忆力和想象力在某些理应忘却的事情上好到有些多余。

他很明白这是在自寻烦恼，说到底他不需要去进食，需要抛弃道德底线的是房间里的僵尸少女。而对于僵尸来说本来就没什么道德可言。

真藏把那尸体扔给卧室里的僵尸少女让她赶紧处理干净，又随手关上了门。他则倚靠着卧室门缓缓坐了下来，尽量不去看里面发生的事情。

此刻日高见真藏精神的紧绷程度比杀人时还严重。

他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即便获得了一点点超过常人的能力，又在房间里养着僵尸，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比普通人心理承受能力更强。他不过是比普通人更麻木一点。

所以真藏真心感谢那男人是个该被判死刑的罪犯，第一次做这种事的他才能镇定地进行杀戮。但是男人杀害的对象终究是真藏不认识的人，没有真切的仇恨就支撑不起足以肢解尸体的情感。

为了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过多集中在对房间内进食过程的想象，真藏拿来已经破解过的手机。上面记录着死掉的男人许多信息。

他删除了可能会让自己心情变差的男人名字和日常通话记录，只留下其中的杀人记录。

清点一下拍了照片的受害者有31位，其中约20人是女高中生。男人从年初到今天的谋杀对象都是六本木高中的学生，那是究竟什么原因造成的值得深思。真藏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找到了原因。

手机上有拉撒路纪念委员会的深网讨论版。

男人生前参与了一场针对六本木高中的某个学生的主题悬赏。真藏点进悬赏话题查看的时候，赫然发现目标谋杀对象是圣喰铃音。

如此说来那个男人的死更是活该了。想到这里真藏的嘴角久违地露出了解脱的微笑。

他偶然了发现完美的杀戮理由，心里紧绷的那根线顿时断掉，热血涌上心头心情豁然开朗。他哼着曲子跑到厨房拿了剁骨刀，推开卧室的门。

尸体或许还残留着一部分没吃光，那就把尸体砍得稀巴烂。既然决定此后都要在家里饲养僵尸少女，那最好早点下决心堕落。

可是他推开房门的时候，却没有见到想象中进食血腥的场景。

少女没有吃掉死者。

若说完全没吃也是谎言，死者的手臂上有咬伤的痕迹。真藏想起来在教堂的时候少女也只是啃咬而不是进食，或许她的力气不足以处理这种大块的食物。

“是要我处理一下吗？我最近刚好有学烹饪。”

真藏端着剁骨刀掩饰尴尬问道，同时也没指望这个问题能得到回答。

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不舒服的寂静。

他把食材拖到厨房，准备按部位分割掉。该切成碎块就切成碎块，时间很紧迫离天亮还有八小时。若是一刻不停地工作，今晚才能勉强处理完。这样一来就降低了明天尸体被人发现的可能性。而且趁着热血未散，多少也能减轻这变态行为的罪恶感。

真藏举起剁骨刀，将食材的肘部放到菜板上。

可是僵尸少女晃晃悠悠像个刚降生不久的幼鸟般地从后方走过来。真藏忽然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人触碰，冰冷的手抓住了真藏的手腕，然后轻巧的身体贴近了他的后背。

她冰冷的拥抱和那个动作是在说，让真藏教她做饭吧。

那样今晚的时间根本来不及。理智令真藏否决了少女的想法，回头却撞见了笼罩在客厅大片月色之中的少女，她的眼神自下而上紧紧盯着真藏。

圣喰铃音总是在某些奇怪的场合态度变得很强硬。

不拒绝她的想法对两个人都好。这样血腥的进食现场就会变成一场麻烦的晚餐。

只是今晚的计划命中注定会以失败告终。

僵尸少女笨手笨脚大概不怎么会做菜，别说食材了她连马铃薯块都切不好。控制不好火候也拿不稳煎锅，胡椒粉和洋葱汁撒得到处都是让人睁不开眼。

烹饪手册自她拿起菜刀开始从来就没翻开过第二页，连地狱厨房的戈登拉姆齐看了都要反省自己的骂人词典要不要扩编下，因为她真的不太听得懂人话。真藏倒是耐心很足的样子，事情都已经发展成这个样子了不如顺其自然。

结果是两个从头到尾都在喝作为半成品的番茄浓汤和啃蔬菜边角料，忙碌了一整晚似乎也没做成什么菜，直到第二天早上阳光重新照进客厅。

真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刚好发现自己躺在尸体身上。尸体还很完整，惊恐的眼神依旧和昨天刚刚被杀时一样新鲜。

他拍了拍尸体的肩膀。

“对不起啊，三桥。我家这么冷，就让你这样睡在地板上。”

真藏迷迷糊糊地跟尸体说话。昨天他在卧室外面仅是看了一眼死者的手机，就记住了那人和他亲朋好友的名字，后面即便删除了名字想忘掉也做不到。

他伸伸懒腰，听见了浴室里传出来的水声。现在应该是上午九点到十点之间，今天没什么课程该去打工和自习了。他爬起身，虽说心中不太情愿对这个罪犯太温柔，还是用右手合上了死者的眼睛，又把昨天穿的外套盖在了死者脸上。

真藏心想，死者是个该送去绞刑的罪人，但是自己这样不成器的普通人也就只能做到鼓起勇气杀了他，而非惩罚他。至于切割尸体之类变态行为，仅靠一时的热血或者堕落根本支撑不住。

不过现在至少有一个好消息。僵尸少女的“食物”是准备好了，具体要通过什么方式进食可以在一两天内考虑清楚。粗暴地生啃食物，生前的圣喰铃音一定不愿意。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又响了起来。这次不是报警，而是line消息。

真藏回想起一个问题。昨天薙切初学姐约自己去看电影，可他发现家中有入侵者，什么都没跟学姐解释就跑了回来。这算不算很严重的爽约？

而且被爽约的薙切初当晚也没发任何消息过来，那还真不符合学姐给人留下的印象。

真藏打开了手机，是房东太太发过来的消息。

“日高见先生。您的隔壁房间不是空出来了吗？最近住进了新的邻居，她说想跟您打个招呼，现在就站在你家门外。”

这条消息差点没吓得真藏把手机摔在地上。他之前和房东说过暂时不要把铃音的房间租出去，自己可以出两份租金。隔壁房间的阳台离他家阳台不过一米左右的距离，那里面住了人对他来说绝对是件坏事。

可是对方给的钱比你的两份租金加在一起还多啊。你也不要担心了，她是个打扮很新潮的漂亮女大学生，很好相处的。而且她还说自己认识日高见真藏是你的好朋友兼同事呢。房东太太解释着。

日高见真藏有和他很熟的新潮女大学生，自己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和他看了三天电影的薙切初都算是学校里和他关系最近的女人了，总不能是学姐乔装打扮住了进来吧……

想到这里，真藏突然感到一股恶寒。

关系很近的女人真藏不认识，刻意保持关系疏远的轻浮女人他倒是知道一个。

这时真藏的手机又收到新消息。

一个金发的东京辣妹比着剪刀手对着真藏的家门自拍。

“呐，阿真。我知道自己一学期回来就当了你的学姐这事蛮莫名其妙的，但是你也不至于刻意疏远我吧？那就让我们从邻居身份重新开始关系，以后好好相处吧！”

这超轻浮的自拍和语气下面，是信息的姓名备注——

川柳千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