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过奖了。”崔昭抱拳一拜。

“不必拘泥于礼数。”仙师哂然，抬手示意他起身后，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姓崔名昭。”

“好，崔昭，你也上前来。”

崔昭恭敬地点头称是，随后走上前去，来到吕秀才近前，与其并排而立。

人群中全程目睹这一幕的李云清一时恍惚，毕竟是昨个儿还同自己夜宿安济坊的人，今日就攀上了仙缘。

不同于见吕秀才过关时心里那点不忿，他见到崔昭上前，只觉得理所应当，好似他这等人物生来就不应和凡俗同流。

“话说回来，若是崔兄像涂二公子一样被仙师带走，那我岂不是会多一个仙人朋友，以后同人闲话也有几分炫耀的资本。”

在李云清暗喜的当口，先前过关的吕秀才冲走上前来的崔昭微微拱手：“崔兄大才，鄙人吕青阳，方才听了崔兄的观点后，真感茅塞顿开，自愧不如。”

“哪里哪里。”崔昭微微一笑，“一点拙见，当不起吕兄如此夸赞。”

吕青阳刚想开口再客套几句，却被仙师打断。

“行了，现在进行第二关，你二人谁先来？”仙师扫了两人一眼，出声问道。

“按先后顺序吧。”崔昭微微侧身，替吕青阳让开位子。

吕秀才也不矫情，神情肃穆地整了整他那身破烂的儒衫，走至仙师近前。

“伸手。”

吕青阳将袖口往上一提，抬起右手，这只手因常年执笔而结了层老茧，是最典型的读书人的手，看起来细弱无力。

仙师握住其手腕，闭目片刻后便睁开眼睛，一时不言。

见状，吕青阳心中一个咯噔。

“你的资质有些鸡肋。”几秒后，仙师抚须叹道，“懂我意思吗？”

“仙师您是说……”吕秀才咽了口唾沫，“我的资质有些差，却又不至于是最差？”

“嗯，明白就好。”仙师颔首，“你可以走了。”

吕青阳身躯一震。

他神色露出几分挣扎：“敢问仙师，我的资质究竟是在……”

“姑且算在丙上等级，没达到我的标准。”仙师淡淡道，“我只带走乙级以上的。”

“仅差一点……”吕青阳如遭雷击，大脑空白地退回人群。

“这……仙师，我记得以往资质测出来在丁级的都收啊！”人群中有一个县民不解地问道。

仙师乜斜着眼盯向那人，语气听不出喜怒：“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这位县民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低下头去。

一旁的李云清心中一紧，遥遥望向崔昭，暗地里替他捏一把汗：

“今年的标准竟然提高了？也不知崔兄资质如何。”

他算是对这资质一说有粗浅的了解，知晓其分甲乙丙丁四大等，每一大等又分上中下三个小等，一共十二个品级，照以往的经验说来，到达丁级就算是具备修道资质了。

待吕青阳失魂落魄地走回人群后中，仙师出声道：“崔昭，到你了。”

崔昭点头，来到仙师近前，向他伸出手臂。

仙师握住其手腕，崔昭感觉到一股冰凉且柔和的力道透过皮肉沁入骨髓，并顺着他的腕骨一路往上，穿过尺骨和桡骨，逐渐扩散全身，随后又向根骨处汇聚。

半晌，这份力道抽离出他的身体。

仙师蓦然睁眼，望向崔昭的眼神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精芒：“难得难得，骨无杂质，纯净如玉，此乃仙骨！你竟然也是甲上资质！”

一席话，不啻于平地乍起一声惊雷。

李云清在这一瞬瞪大了眼睛，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刚刚走下台阶的吕青阳身形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周围的县民大脑更是嗡嗡作响，望向崔昭的眼神多了一抹震惊。

“甲上资质？这……一万个人里头也不见得有一个！今日竟出现俩？”

“此人……此人慧根得到仙师夸奖就算了，怎么资质也同样逆天？”

不同于他人，屋檐下的涂有七脸色始终平静，心绪没有半点起伏。

反倒是他身旁的仙师脸上首次显露出几分惊异，要知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习惯性地一捋胡须，将这份惊异掩埋下来后，他在心底自语：

“稀奇，稀奇，自古地灵方孕人杰，这云州向来是个穷山恶水，灵气稀薄之地，今日竟能被我寻到了两个甲上资质的修道奇才。”

“莫非此州气运未尽，尚埋藏什么大机缘不成？抑或是上苍有意给我安排……”

想到这，仙师眼睛微眯，止住了脑中的念头，他望向崔，涂二人：“你二人既然已经决心入仙途，往后可就不能再贪恋凡尘了。”

“若对什么人还有挂念，跟谁还有旧账的，速速了断，一炷香的时间后我带你们启程回宗门去。”

“我没有什么留恋的。”涂有七很干脆地说道。

仙师望向崔昭：“你呢？”

“……倒是有一人，还请仙师等我片刻。”

仙师摆手，示意崔昭速去。

待崔昭走入人群后，仙师于原地立了半刻，忽地想起什么，一转眸子，望向立在不远处涂家屋檐下的陆额禽。

“陆县令。”仙师突然开口。

这陆额禽自打立在这屋檐下就几乎没说过话，静默得像是一棵倚在院墙前的树，这会听到仙师的话语，像是被突然惊醒似的身躯一震，忙体态恭敬地问道：“仙师唤我何事？”

“也没什么，就几句话要与你这个一县之长说说”

“仙师请讲，陆某洗耳恭听。”

“看得出来，你这人是想做一个好官。”

“这是自然。”被仙师问话，陆额禽看起来有些紧张，“毕竟身为一县的父母官，就得处处为民着想，县衙公堂前的戒石坊上刻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这八个大字，陆某每日都要在心里默念几遍，生怕自己忘了。”

“难得，难得。”仙师深深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道，“但你刚上任，对一些仙家与凡俗之间的事不太了解，正巧我来这么一趟，就与你说道说道。”

仙师扫了一眼周围的县民：“你我借一步说话。”

陆额禽不敢怠慢，忙支开身边几个衙役，同仙师远离人群。

待得走出一段距离后，仙师凑近他耳边，嘴唇翕动，压低声音同他讲述着什么。

陆额禽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某一刻，他倏地瞪大眼睛。

……

另一边，崔昭在走下台阶后，径直朝李云清走去。

“李兄。”崔昭望着他，笑道，“准备走了，和你道个别。”

听闻此言，李云清一时有些感怀。

他虽同崔昭刚结识两天，却倾盖如故，这会儿要分别了，竟是生出几分惋惜。

“崔兄以后也是一个御剑青冥的仙人了。”他慨言道，“想不到我李云清这一辈子竟有幸能结识你这般人物。”

“哪什么仙人不仙人的。”崔昭伸拳撞了一下李云清的肩膀，“以后见面，你还叫我崔兄。”

“咱俩以后可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李云清苦笑道，“只怕是见不着了。”

“话怎么能这么说？”崔昭认真道，“一定会见面的，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李云清一愣，过了半晌，才迟疑道：“你是指你昨晚上说的那句我以后要是说书，你一定会来给我捧个场？”

“对。”崔昭笑起来，声音爽朗，“这是我的承诺嘛。”

看着崔昭的面庞，李云清整个人显得有些呆直。

说实话，昨日闲谈，李云清只道崔昭那番话语只是戏言，未曾想此人竟将此事视作承诺，记在心里……

这一刻，他猛然意识到，他面前这人，似乎将信义二字看得很重，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好。”李云清莫名觉得眼角湿热，他想再说些什么，可向来能言会语的他此刻竟是词穷了，一连道几声好后终是未能说出别的话。

“你可得好好干啊，到时别让我失望。”崔昭佯作严肃地打趣道，离开李云清，迈步向仙师走去。

见到崔昭回来，不知何时已回到涂宅前的仙师抬头望了一眼天色。

“嗯，时候也不早了，该起程了，你二人靠近我。”

待得崔，涂二人依言站在他身旁后，仙师垂眸，翻手向下，掐了一个玄奥至极的法印。

“清清灵灵，心下丙丁。右观南斗，左观七星。调云遣物，助吾跃升，奉鹤氏千秋之敕命，急急如律令！”

只听一段法咒在他口中诵念，骤然间，无数云雾从八方涌来，飞速在三人身下凝聚。

仙师所凝聚出来的那片云雾已然将他们托举向高空，而后载着三人向一片山脉飞去。

凛冽的风声从他耳边刮过，崔昭眯起眼睛，有些艰难地向下方的涂宅看去。

只见所有人都变成了一个黑点，其中一个还不住地朝他挥手作别。

崔昭笑了，他知道，那是李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