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有涯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

殿上有些阒静，可以听见摆放在殿内的铜壶漏刻发出的轻微滴水声。

快到巳时了。

钱德华见他半晌不言，呵呵笑道：“是不是被我点醒了？确实，我承认，这韩宗羡哪点都好，但就是太固执了，在一棵树上吊死。”

“想想这十年来，多少入了外门的弟子超越他？毫不客气地说，当年他与庄秦川争魁首落败后要是愿意与自己和解，现在怎么着到可以站在咱俩身后了。”

被点的六位内门眼观鼻鼻观心。

能进内门，他们心气无疑是极高的，但毕竟这是人家长老说的话，这六人所说心底有些许不服，倒也没有二愣子硬要上前反驳一句。

钱德华的话语仍然滔滔不绝：“说实话，我都有些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想争魁首想魔怔了，如此强烈的好胜心……老邢，你就不担心，若他这次仍然没争到魁首，会种下心魔吗？”

邢有涯看着他这幅担忧的样子，笑了一两声：“钱老头，你对他不了解。”

“哦？”钱德华侧目看向他，摆出一幅愿闻其详的神情。

“知道他为什么想夺魁首吗？”

“还能是什么？就那几种呗，求一个魁首的名分？求那个夺魁后的彩头？”钱德华不甚在意地猜测，“亦或是单纯想证明自己的实力？”

“都不是。”邢有涯微笑着摇摇头。

“那是什么？”钱德华愣了一下。

“当年在平野县，是我引他入的仙门，所以我清楚。”邢有涯看向广场中央那个心无旁骛答题的人影，眼中浮现十年前在陋巷看见的那个身穿粗布葛衣，眼神桀骜不驯的少年，“他只是想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一个交代？”钱德华不解其意。

“对。”邢有涯的目中似乎有些感怀，捋着霜白胡须的手也停了下来。

“给当年那个不识人外人，天外天，口出狂言要做仙门第一人的那个自己一个交代。”

说到这，他自顾自地笑了笑，此时日头渐渐升高，檐角投下的阴影被拉长了，染黑了他斑白的两鬓，也加深了眼角的沟壑：

“很傻是吧？”他低声喃喃，声音几不可闻，“我当年，跟他一样傻。”

这声絮语落在钱德华耳中，令他心头微颤。

自己这位老友从未与人提起过自己的过往，他也从未主动探寻过，只是通过平常与此人的相处有过几分猜测，今日一听这感怀之语，他突然意识到，这位老友的过往中约莫是有什么不堪回首的痛楚。

“说岔了。”邢有涯突然摆摆手，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的泥沼中挣出，“总之，我就是想收他，宗羡这小子合我的心意，你可能不懂这种感觉。”

钱德华静默了一会儿，随后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张庆，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我懂的。”

说完这话，他又将目光投向广场上正在作答的众弟子。

此时距考核结束还有两个时辰，题目的难度也开始逐渐加深，场上弟子的水平已经分出良莠，处于最顶层的无疑只有崔昭韩宗羡二人，而在他二人之下，水平稍好的答题速度也慢了下来，时不时蹙眉思索，斟酌良久方才作答，而水平稍差的已经开始瞎蒙，但对于道文这种题目，侥幸蒙对一两道已是极限，更多的人在光幕上浮现出淘汰字样后抱憾离开。

短短一个时辰下来，九百余名弟子已经淘汰了三百余人。

钱德华看了一阵，实在觉得这届弟子除了崔韩之外都乏善可陈，索性重新挑了个话题：“平野县我有印象，十年前那块地方有血妖降世，荼毒生灵，你当时也是因为这事才被宗门派过去的吧？”

邢有涯微微颔首：“不错。那血妖对付起来可是相当棘手，当时它还意图突破第二境，好在被我用风火屠灵阵及时灭杀了，否则云州多出一只对标筑基的妖物来，想想都是灾难。”

说到这，他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只是苦了县中两万百姓，他们体内的先天精血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几乎都被吸走了四成，受到不可逆的伤害，不仅寿命衰减，且诞生下来的子嗣也体弱多病，自那血妖被铲除之后，平野县再也没有出一个有修道资质的人，历年去那里的仙师都无功而返。”

钱德华对这当年这件事有所耳闻，这会儿听见邢有涯详细道出，有些惊异：“那韩宗羡也……”

“对。”邢有涯点点头，脸色有些沉重，“如果没有那只血妖，他的资质原本可以更高的。”

“啧。”钱德华咂了一下嘴，眸子不自觉凌冽起来，“那血妖也就是遇见了你，要是当年宗门派出去的是我，它死得可就没这么舒坦了。”

随后他的脸色有些肉痛：“这韩宗羡，资质被损，可惜了啊。”

钱德华太知道资质对于一个人修行的重要性了，自己当初修炼的时候就是因为资质太差而与修行一途进展极缓，付出了远超常人的心血这才大器晚成。

“倒也不用替他感到不平。”邢有涯比钱德华更看得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你这个要当师父的心态是真好。”钱德华哼了一声。

邢有涯听出对方话里有刺，不甚在意地淡淡一笑：“等宗羡什么时候夺得魁首，成为我真传了，我自会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钱德华听到这话，目光忽地看向场上专心答题的崔昭，他估摸这会儿时间已经快接近巳时六刻了，越往后，玉简上的题目就越刁钻古怪，可这崔昭作答的速度没有丝毫变缓，反而还有越来越快的架势，看他一幅轻松的神情，似乎这题做得愈发得心应手。

平手还凑合，可魁首嘛……钱德华心里道了一个字：难。

“难！太难了啊！”

在钱德华正前方，赵启心里有个小人正在抱头痛嚎。

他面前的光幕上有一道题目，让他将一百多条不同道文的释义分门别类，然后根据分出的门类，各加一条与原题不同的释义，使这些释义所对应的道文换成另一个。

“这TM是究竟哪个没屁眼的东西想出来的题目？！”

赵启此刻被这道题折磨得神经都不正常了，他此刻还需要添一条释义才能完成这道题。

“你奶奶的！”看着给出来的十个选项，赵启脸都绿了，一咬牙，他干脆闭上眼睛随便点了一个。

点完后，他认命地睁开眼。

意料之外地，他没有看见红色的淘汰字迹，而是下一道题目。

“蒙对了？！”赵启狂喜，十分之一的概率都让自己给猜中了，当下心中大振，再次向光幕上的题目看去。

这一看，令他双眼发直。

“娘咧，咋又是一道不会做的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