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琢磨一下，崔昭就明白了，关于某些弟子在体魄考核中吞服丹药作弊一事，钱长老并非一无所知。

他既然主动点出今年杂役弟子通过体魄考核的人数比以往反常得多，就表明，他一定对这方面的事了如指掌。

甚至……整件烈性锻体丹一事都可能是他在主导！

崔昭回忆了一番半月前那个向他兜售丹药的弟子的言行举止，当时那面容奇古的弟子第一次报价是八两纹银，被崔昭拒绝后又将价格削成四两，当时崔昭还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来，哪有商贩会这么削价的？

合着那商贩根本就不想赚钱，只想看看崔昭到底会不会接过那枚丹药。

这分明就是一场考验！

想通这一点，崔昭暗自心惊，脑中更是闪过一抹电光：“莫非这就是余师姐所说的心性考核？”

这考核竟然从半个月前就开始了？

崔昭心绪起伏之际，钱德华慢条斯理地向前踱步，一步一步从殿前的丹墀上走下。

很奇怪，这松垮老头明明就是普普通通地下个台阶，可每一步都仿佛都踏在场上众弟子的心头，让人心脏不自觉得就皱缩起来。

“我钱某人对此感到有些疑惑啊。”钱德华走下大殿，来到了广场前方，声音不咸不淡，“究竟是咱这一届的弟子比以往每届弟子都更勤勉用功呢？还是某些弟子心术不正，使用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呢？”

此话一出，众弟子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绷紧，一股沉凝的气氛瞬间从广场上蔓延开来。

崔昭心中一凛，他感到这钱德华说这话的时候，一股淡淡的，无形无质的威压从他身上升起，笼罩在整个广场上方。

像是一团酝酿着狂风骤雨的阴云。

场上千余名弟子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而那些明白钱德华话语所指的人全都跼蹐起来，定力稍差的一些已是一幅脸色煞白的模样。

钱德华目光扫过这些神态各异的弟子，突然漫步走向一个离他最近的马脸弟子。

那马脸弟子见钱德华靠近，呼吸都快屏住了，心中惴惴，额上见汗，但面上仍然强装镇定。

但钱德华只是负着手从他面前掠过。

“呼~”

马脸弟子闭上眼刚舒了一口气，随后睁开眼睛，这一睁眼，他的魂差点被吓出来——一张枯黄的脸直直出现在他身前三寸的地方，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正是钱德华。

他像鬼一样来去无声，此刻微微仰头，略显昏黄的眼中却射出一种鹰隼般的锐利目光。

只见他突然伸手搭在这名弟子肩膀上，像个同辈人一样，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偷偷告诉长老，你在考核的时候是不是用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怎么会！”这名马脸弟子蓦地睁大眼睛，“长老，此事一定存在什么误会！”

“哦？”钱德华神情顿时迷糊起来，手腕一翻，指尖多出一枚明黄色的丹药，他挠挠头，“你没服用这枚丹药？”

这马脸弟子见到老者只见那枚丹药，眼皮一颤，随后又见这老头一幅能糊弄过去的样子，心一横，矢口否认：“没服！”

“真没服？”

“真没服！”马脸弟子的声音斩钉截铁。

“哈哈哈哈。”钱德华大笑起来，在一片寂静的广场上这笑声莫名有些瘆人，“不错不错，小伙子真有骨气，我喜欢你。”

说着，他和蔼地笑了笑，抬起他那如同干枯树皮的手掌向这名马脸弟子的脸上拍了拍。

一下，两下——“啪！”

直至第三下时，一声重响将在场所有弟子都骇了一激灵，却见马脸弟子已被钱德华扇飞了出去，牙都扇掉了两颗，混着血沫被其人吐了出来，半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崔昭瞳孔微微一缩，他观察得十分细致，方才这个干瘦的老头没有使一丝一毫的灵气，纯粹凭借着肉身之力一掌将这个高他一个头的弟子扇飞出去，劲道刚猛干脆，崔昭毫不怀疑，他要是再加几分劲道，恐怕马脸弟子的脑袋会被硬生生地扇下来。

大殿之上，邢有涯看着这一幕，爱莫能助地努了努嘴，心里替这名弟子默哀。

他知晓自己这位老友罕见地动了怒意。

其实他心里门清，昨日钱德华愿意陪自己在回青峰峰顶弈棋，更大程度上是为了顺便检阅一番这届杂役弟子的心性。

邢有涯听老友自述他半月前就以易容之术扮作一个杂役弟子在烟云山四处兜售丹药，让这位老友气愤的是他准备了两百多枚丹药竟然都被卖光了，能以坚定言辞拒绝他的人不超过十指之数。

昨日邢有涯能感受到这位老友站在峰顶注视着那些登山的弟子时，心里是怀着希冀的，他期待这些弟子能有一批人在最后关头迷途知返。

但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耳光，两百多名买了丹药的人，真正迷途知返的人只有一人。

他记得钱德华当时向张庆问了那个昏倒在矮人松前的弟子名字，好像是叫谢凉来着？

想到这，邢有涯暗暗摇了摇头，他一向清楚自己这老友不仅性子顽劣，脾气也很暴躁，本来他今日出席这次考核心头就是憋着一股火来的，这马脸弟子还偏偏这么没眼力劲，自以为是地耍小聪明，这不是在往钱德华的头上浇油是什么？

此时此刻，被扇倒在地的马脸弟子惊恐地爬起来。

“钱……钱长老……”他捂着脸哆嗦地看向这个有些枯瘦的老头，“您，您这是干嘛？”

“我没记错的话，你叫高子业是吧？”钱德华淡淡道，“我且问你，九月廿七申时三刻，你是不是在明心峰向我买了四十颗丹药？”

“向……向您买？”高子业一脸茫然。

“啧，差点忘了。”钱德华冷笑了一声，随后一抹脸，随着他的手掌掠过他的面孔，他那张脸顿时变换成一个两只眼睛一大一小，貌样奇古的面孔，“现在这张脸你熟悉不？”

这张面孔出现的瞬间，在场不少弟子直接色变，整个广场像是被无形的雷劈过，劈得不少弟子大脑都嗡嗡作响。

他们睁大着眼睛，看着这半个月前在悟道岩上频繁出没的人影，感觉认知要崩塌了。

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不三不四，逢人就介绍生意的市侩小贩竟然会是浩然宗的一峰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