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问话道出口之前，邢有涯的话语让崔昭一直处于一种“这老头到底在说些什么”的状态。

好在听完对方最后那句诧异的问话，崔昭已能猜测个大概——这位老者应该把自己当成别人了。

除此之外，他还很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样貌严正的青衫长者以及坐在凉亭内的那个松垮老头…此二者身上都有着一种收缩到极致的恐怖气息。

这两人绝对身份不一般，极有可能是宗内的长老…崔昭瞬间就猜到了这一点，当下不敢怠慢，向着身前两位老者依次躬身作揖：“晚辈崔昭，见过两位前辈。”

“这小子不是韩宗羡啊？”凉亭内的钱德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随后一脸古怪地看向身前的邢有涯。

他心中暗道亏你那么看重那小子，这会儿第一个登顶的居然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弟子，你先前跟我那幅夸耀劲呢？

还以为那韩宗羡有多不得了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还没这崔昭强呢。

此时此刻，邢有涯呆愣愣地把崔昭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好半晌才问道：“韩宗羡呢？”

崔昭一听这话立马就明白对方先前把自己当成谁了，当下心中微凛，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

这俩筑基该不会就是为了等韩宗羡登顶才守在这的吧？

那先前钻入自己识海的那个东西…崔昭一惊，该不会也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吧？

想到这，他突然恍然为何张庆不提早告诉他山顶上存在机缘一事了。

明白自己夺了他人造化的崔昭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随后老老实实地回道：“韩宗羡他就在后面呢，估计马上就到，我来的时候碰见他了。”

他话音刚落，邢有涯似乎心有所感，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顺着他的目光，可以见到一块巨石从山道上推了上来，在其停稳后，韩宗羡从巨石后方略显狼狈地走出，他此时面红气喘，头发也被汗水打湿，显得有些凌乱，在见到崔昭后，他瞳孔明显颤了一下，脑中反复浮现出崔昭扛着巨石从他身边像支箭一样飞速掠过的一幕，眸子里生出了此生前所未有的凝重。

此人绝对是自己夺魁路上最大的阻碍！

从崔昭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压迫感使他原本超然物外的心态不复存在，有的，只有一股如山岳般的压力。

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崔昭身上移开后，他立马就注意到了立在前方不远处的邢有涯，当即心里一突，意识到了什么，躬身作揖道：“邢长老。”

“不必多礼。”面对韩宗羡，邢有涯脸上立即挂起一幅和善的笑容，待其人起身之后，才一捋山羊须，问道，“宗羡啊，可否与我说道一下，你身旁这崔昭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话令韩宗羡沉吟了片刻。

“回长老的话，弟子平日深居简出，亦是今日才知晓此人名姓。”

“哦？”邢有涯的眉头皱了起来，觑眼看向崔昭，“以你这小娃的实力，前几年随随便便就能夺魁了，为何等到今年才参加考核？”

崔昭心思沉凝起来，静默了一会儿，他如实话答道：“邢长老，实不相瞒，弟子是今年才入的宗门。”

这话一出，韩宗羡身躯一震，邢有涯眉毛微挑，而一旁坐在凉亭内的钱德华更是唰得一下站了起来。

“当时引你入仙门的仙师给你测出来的资质是在什么等级？

邢有涯陡然开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崔昭。

感受到那份目光的重量，崔昭没有隐瞒，他也没打算隐瞒，如实回答道：“甲上。”

听到这话，邢有涯与钱德华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缕惊愕。

“竟是万众无一的甲上资质，难怪，难怪。”邢有涯喃喃道，随后他看向韩宗羡，眼中闪过一抹惋惜，抚须叹道，“宗羡啊，你被后来者居上也不无道理。”

韩宗羡抿嘴不言，他的面庞似被铁水浇灌，在这一刻浮不出任何表情。

半晌后，他突然有些生硬地开口：“邢长老，您在此处，是专门为了候我吗？”

凉亭内，钱德华一听这话，眼皮一翻，没心没肺道：“那可不——”

“那可不是。”钱峰主的“不”音还没从嘴缝里蹦出来，便被邢有涯以强硬的姿态将话柄夺了过来。

他狠狠乜了一眼这个一天到晚没个正形的老骨头，随后转过头替韩宗羡掸了掸落在道袍上的灰：“你不要多想，我俩今日就是闲着没事，来此处下下棋，赏赏景，顺带着视察一下这届杂役弟子的修行情况，并非专门为你而来。”

钱德华小声“嘁”了一声，白了邢有涯的背影一眼，随后提起放在身边的比笼，漫不经心逗弄起关在里面的蛐蛐儿，笼子里那只色泽黑亮的蟋蟀随着他的掇嘴声蹦来蹦去，听话至极。

崔昭则是眼神略带惊异地扫了一眼身旁的韩宗羡。

说实话，他一个旁人都能觉察出邢有涯言语中对此人的呵护。

韩宗羡将头低垂下去，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半晌后，才向着邢有涯抱拳一拜：

“长老不用照顾我的感受，是宗羡鲁钝，让您失望了。”

“但这次晋升考核还没结束，明日还有两场考核。”韩宗羡面庞没有丝毫沮丧，坚毅像其笔挺的脊梁，永远长在他的身体里，“宗羡要为明日做准备，就先行告辞了。”

他说着，转过身子，向山下走去，经过崔昭的时候顿住脚步。

“胜负犹未可知。”他看向崔昭认真道，正午的阳光打在他脸上，这个在烟云山蜗居了十年的人以这辈子最郑重其事的态度向崔昭下了战书，“明日，我们再好生较量一下，希望你在道文上的造诣同你的体魄一样出色。”

“定当不负你愿。”崔昭平和地与其对视，气势上不让分毫，“我也期待明日与你的较量。”

二人的目光对视了几秒，韩宗羡没再言语，瞥开视线，垂流的阳光下，他迈步朝山下走去。

“宗羡。”没迈出几步，一直默不作声的邢有涯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韩宗羡停住步子，回头看来。

“有志者，事竟成。”他抚了抚自己的山羊须，像半年前那样以温笃的语气勉励道，“你会夺魁的，我会等着，直到亲眼见证那一刻。”

韩宗羡怔了半秒，随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向老者抱拳一拜，转过身，沿着来时的山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