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陆额禽不会蠢到去探究仙师的过往，当下无半点闲言，继续于前方引路。

青水县是小县，又值灾年，走过了城门口的一段路，长街逐渐萧索。

在他二人后方，崔昭默默混迹在人群中，尾随前行。

他的思绪还沉在方才仙师看自己的目光中。

那目光有些不对劲，在停留在自己身上的一瞬间，崔昭一度以为是自己炼气二层的修为被看穿了。

但现在看来，兴许是他想多了。

也许仙师只是一时兴起，多看了自己一眼？

毕竟隐灵诀一旦施展，连筑基巅峰都看不破。

在云州这片灵气匮乏之地，筑基已是一方巨擎。

崔昭不信一个被宗门派出来负责挑选弟子的仙师能有这修为。

脑中思绪纷呈之际，其旁的李云清肘了肘他的臂膀，低声道：“崔兄，好像有些不对劲。”

崔昭思绪被打断，偏头问道：“哪不对劲？”

“以往仙师择徒，都是去的城东校场，今个儿看方向，是径直朝着涂家大宅去的。”

崔昭心中一咯噔。

“看这样子，恐怕仙师根本没打算收其他人。”李云清叹息一声。

闻言，崔昭眼里闪过一道精芒。

他知晓，待会自己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主动展露头角了。

又行了二三里，前方的人群停下了脚步。

崔昭抬头，透过层层人影，一座气派的府邸映入眼帘。

两尊凶神恶煞的石兽拱卫在前方，当中一扇朱漆大门，其上有一块匾额，用的是金丝楠木，彰极贵气，上镌二字——涂府。

……

“老爷，涂二公子准备走了。”一个下人冲立在朱门内的涂老太爷小声道。

耳听得“涂二公子”四字，老人顿感心累。

他摆摆手，示意下人退去。

就在这个当口，涂有七从侧方的庭院中缓缓走出。

他今日身着一袭雪白的直襟长袍，乌发用一根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和那银丝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应是此般人物。

见着自己这位谪仙般的养子，涂老太爷一时竟有些恍惚。

“到底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自语道，心里生出几分苦涩来。

“爹。”涂有七径直来到养父身前，“孩儿该走了。”

涂老太爷一时没有接话。

他知道，自己这养子自从知道世上有长生不死的仙人后，就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要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法，怎么劝都不管用。

涂老太爷叹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更苍老了。

“有七啊，你要走，爹不拦你。”说到这时，他剧烈地咳嗽了一声，缓了缓，接着道，“但有一点，爹得提醒你一下。”

“您说。”

“你还记得自己为何被取有七这个名字吗？”

涂有七睫毛微微一颤，点头道：“自是记得的。当时那个瞎子道士说我命里有劫，难以活到第七月，为了镇劫，才给我取名有七。”

这是青水县惯有的习俗——给孩子取名前，务必要让算命先生勘测一番命里的吉凶后再取。

县里的百姓坚信名字可以帮他们抵挡命里的劫难。

涂有七后来听养父谈起过，他那于山间修道二十余年的兄长曾被测出命里会在日暮之时困厄于山野，是以取“明山”二字以镇劫。

念及至此，涂有七明白了老太爷为什么突然跟他提这么一茬。

算起来，从自己进入涂宅那一日到现在，不多不少正好六个月。

绕来绕去，他还是打着让自己放弃修行的算盘。

不出他所料，下一秒，涂老太爷发话了。

“所以啊……”只听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有些习俗，传承了上千年还未断绝，定有其道理在里头的，你今日踏出这个门，指不定就是劫应了呢？”

涂有七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他摇摇头道：

“爹，你太迷信了。”

“且不说那个给我取名的瞎子是不是打着道士的幌子招摇撞骗，就单说这命理一事，我是从不相信的。”

“孩儿一向认为，命是自己走出来的，不是别人算出来的。”

说完这席话，他望了一眼门外，随后收回视线，对涂老太爷端重地行了个叩首礼。

大礼行毕，他从地上站起，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

“孩儿不孝，这半年来您费心了。”

他说道，与涂老太爷错身而过，穿过一截青石板路，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将朱红的大门推开。

老人转过身子，他看着养子笔挺的背影渐行渐远，张了张嘴，似想说些什么。

可嘴巴张了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他索性闭上了嘴，佝偻着身子，默默目送着涂有七走出了门。

那扇涂了朱漆的大门被他从外间关上，把自己与他的世界隔开。

天空中太阳的光照射在他身上，将老人的影子拖得老长。

他像一尊雕塑似的在朱门里久久伫立。

“老爷，回屋去吧，您腿不好，别站久了。”下人适时走过来劝道。

“也好，回屋去。”他说道，挪动着脚步走进敞亮的内堂，于一张古色古香的圈椅上坐下。

这圈椅有些年头了，像他一样老旧，坐在上面的时候发出一声“嘎吱”的响声。

涂老太爷喜爱这把圈椅，从来舍不得换掉它。

这些年，自己长子离家，妻子离世，现在收养的这个儿子也离他而去，唯有这把椅子，无声地陪伴着他，静静地同他看了堂前几十年的风和雨。

老人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他靠着椅背，闭目歇息。

下人为他沏了一壶茶。

茶香四溢，满堂回甘。

涂老太爷缓缓睁开眼。

他端起盛茶的素瓯，品了一口，又将其轻轻放回桌上。

“贵生啊。”他说道。

“小的在。”下人连忙应道。

“隔天你把宅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清点一下，还有那些我收藏的那些古董玩意也是，一并收拾下拿去卖了，换成钱财，都堆在院子里。”

下人迷惑不解，试探性地问道：“老爷这是要……”

“散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