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梆！”

一连串拳拳到肉的打击声不绝于耳。

崔昭站在飞剑上，漠然看着渐渐一动不动的黑熊，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有冷风刮过，吹起他披散的头发。

崔昭扫了一眼脚下千余名勇次强，他明白，待黑熊彻底断气后，自己再用青铜镜将他们回收，今日的事就算了了。

“呼呼——”

林子里，风声渐甚。

崔昭罕见地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凉意。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自从炼气三层后，世间寒暑很难对再他造成影响，更何况自己已经连续服用了好几枚锻体丹，体质远不是之前的自己能比的。

崔昭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风有些诡异。

便在他心里刚升起一抹警惕之际，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队披麻戴孝的虚幻人影从林子侧面缓缓走来。

这群人朦朦胧胧的，俱是身着白衣，头戴白冠，最前方两人肩上扛着铭旌，后面的人依次拿着一对挽联，抬着一棺灵柩，似乎是从另一个时空走来，全然注意不到在场的活人

伴随着他们步入自己的视野，一阵凄婉悲凉的哀乐顿时在整片林子中响起。

那哀乐曲调悲怆，落入崔昭耳中，竟令他胸口隐隐发闷。

“这些是什么鬼东西？”崔昭心中一惊。

就在这一刻，这群送葬队伍中央，一个走在灵柩前方的人突然仰起了脑袋，吊起嗓子发出一声尖锐的音调：

“噫~”

这声音调响起的一瞬间，崔昭感到自己大脑一阵轰鸣，像是有数把钝刀子插进他的脑子里狠狠搅动起来，一时间疼痛难耐。

剧痛令崔昭全身抽搐起来，他死死抱住自己的脑袋，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不仅是他，他身下的勇次强们也好不到哪去，但凡听到这人影起调的，都面庞痛苦，七窍流血。

反倒是地上因重伤昏厥过去的黑熊仍旧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像具尸体一样，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恰在此刻，这队送葬队伍停在了原地。

他们停也停得相当诡异，所有人全都是离地一尺高，悬浮在半空，队伍中央的白服人影一仰头，再度张口，声音凄厉：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云天而就义！”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这诡异的吟唱声一响起，不啻于在所有人的脑中刮起一场灭世的风暴，在场的勇次强在听到这吟唱声的一瞬间，立马双目翻白，大脑丧失了运转的能力。

这白服人影唱得是什么崔昭也没心思听，他现在只觉得从它嘴里吐出的字眼像一条条怪蟒，从耳朵钻入自己的大脑，不断在自己脑海里兴风作浪，意图泯灭自己的神智。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是遇到了余师姐口中在夜间于荒山群游荡的山鬼，当下死死捂住耳朵，咬破舌尖，迫使自己的意识变得清醒，同时在心中默念法诀。

灵隐剑迅速调头，载着崔昭摇摇晃晃的身形，迅速向荒山群外飞去。

可下一瞬，那索命的曲调再次自后方藤蔓一般缠绕而来。

“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返。”

“背江汉而西思兮，念旧庙之日远。”

声音如泣如诉，哀婉不绝，可落在崔昭耳中，却令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意识沉入一片泥潭，身躯像被折断双翼的鸟，骤然从飞剑上坠落下去，重重摔在林地上。

大脑的剧痛令他难以思考，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出荒山群。

但现实好像有意针对崔昭似的，词句虽被山鬼唱完，但尾音却像是一个正在被拉着的二胡，绕梁不绝，更有一股无形的冲击波轰向崔昭的识海，使其掀起惊涛骇浪。

就在崔昭神智即将彻底沦丧的前一刹，那面高高悬于识海上空的青铜镜似乎受到了这股音波的刺激，蓦然震颤起来。

下一刻，一片灿金色的光华骤然从镜面中爆发而出，宛如一轮初升的煌煌大日，瞬间映亮了整片识海。

那片灿金色的光华似乎带着某种神秘而又晦涩的力量，使得崔昭意识从濒临消散的边缘被拉扯回来，即将崩溃的神智也重新稳定下来。

而后，那面青铜镜一个闪烁，消失在了崔昭的识海。

……

黑熊缓缓将眼睛睁开，在意识到自己没死的一瞬，它有些发懵。

林子里黑黢黢的，四下寂静得像是一片坟地。

黑熊坐起身，向四周环顾，注意到了周围一圈圈目光痴呆的勇次强，以及离他不远处背对着它正在朝什么东西跪拜的……山鬼？！！

黑熊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强行平静下心绪的它没心思多看这群山鬼到底在拜什么，连忙趁着它们没注意到自己的当口穿过勇次强的包围，朝荒山群深处撒丫子狂奔。

同时它心脏“嗵嗵嗵”狂跳，逐渐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天无绝熊之路，这群人在围打自己的时候竟然遭遇了山鬼！

所有听到这鬼东西吟唱的人都变成了傻子，只有昏厥过去的自己阴差阳错地捡回来一条命！

……

崔昭的意识渐渐恢复，他忍着脑海中的余痛从地上爬起来。

随后他将眼睛睁开。

旋即，他愣住了。

只见在自己身前几步远的地方，那队白服山鬼正齐唰唰地跪伏于地，向着自己稽首。

它的姿态很卑微，很虔诚，像是一众正在忏悔的朝圣者。

不对，这些山鬼不是向着自己……崔昭心有所感似的向上抬头，只见一轮青铜镜正静静悬浮在他的头顶。

它们在拜这面镜子！

这一幕，令崔昭心神摇曳，一瞬间心中对这面镜子的来历浮起了诸多猜测。

也就在这个当口，那悬于空中的青铜镜突然闪烁了一下，回到他的识海中。

山鬼们这才渐次起身，队伍中央，那只先前吟唱曲调的山鬼突然飘向崔昭。

这让崔昭心中的弦再度紧绷了起来，在他略带警惕的目光中，这只山鬼摘下了自己戴着的白冠。

随后它双手托起这顶白冠，将其呈递给崔昭。

“这是……给我的？”

崔昭迟疑道。

山鬼朝他微微颔首，沙哑地吐出两个字：

“赔罪。”

崔昭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这顶尖角白冠。

这顶白冠样式不甚出奇，是丧葬之人最常戴的那一类。

沉吟片刻，他抬手将其接过。

也就在这时，崔昭才注意到，摘下白冠后的山鬼脸上没有眉眼，没有耳鼻，只有一张发青的嘴。

他心中一奇，又将视线向其他山鬼投去。

旋即，他发现这种情况不是个例，几乎所有山鬼的脸上都没有完整的五官，有的只长了一只耳朵，有的只长了一只眼睛，显得怪异至极。

崔昭默不作声收回视线，将这顶白冠收入镜中。

在他做完这个动作后，面前这头山鬼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缓缓飘回自己的队伍。

而后，哀乐声再起，它们抬着灵柩调头转向荒山群深处，渐行渐远。

几秒钟的功夫，便是那哀乐声也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