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入深海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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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理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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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大门向北不到10米远有一个小理发铺,门前不论春秋冬夏总是扔满了脏头发,到处一团一团的,像某个不识相的小狗拉的黑屎。

加上脏水四溢,那些头发就像蟮鱼一般随水弯曲爬行,爬过那些爆裂如龟壳一般的板石基,就张牙舞爪地到了笔直的人行道,逼迫得人们不得不后退不绕道。

班上的贵族小姐莫西每次经过那里,脸上总是堆满鄙夷的云朵。那云朵一朵一朵地从她俏丽的脸上逐一长出,灰色,风一吹就纷纷飘扬,如安静的田野燃起的暮烟。

其次就是有人骂,各种各样夹杂着人扭曲变形的情感。那些言语过于变形和不文明,简直就是一种污染。

而扫街的女人每天早上扫到那里,无不污言秽语倾盆直下。而我又不能不经过那里,每天不得不听这样的话,就像在无可奈何地承担着一件苦役。无可奈何的事,被安排的人生。

所以每次走过那里,我都只当自己是空的容器,空的通道,无可奈何地让那些污言秽语通过,到达遥远的地方,并且消失。

一来二去,2000年的秋意就如凌乱的稻草一样铺满了这个北方的小城。西北风一起,黄沙把这个小城弄得灰头土脸,我也在不得不忍受那些肮脏言语中度过了高中的最初三个月。

10月25日凌晨5:30,天将明未明的,世界以黑多白少的面目呈现在我们面前,黑的部分不均匀,光亮的部分显得很吃力。

我穿过狭窄的小巷时,一只大黑狗突然窜出来,对我汪汪大叫,声音放肆而大胆。四周的安静被撕开一条很大的裂口。我壮着胆子喝斥它两声。没想到它全不当回事,还得寸进尺地往前欺近。

我只好弯下腰去。聪明的恶狗以为我是去捡砖头,以头碰地状暗吼了两声,转身朝远处的黑暗“嗒嗒嗒”跑远了。我伸出右手按了下“咚咚”作响的胸口。那里跳动着一只受惊的松鼠。

我低着头往前走,沿着建设路平坦的路面,到了第三个十字路口,往左转了一个弯,到了和平路。再走5分钟,高高挺拔在晨曦中的校楼,如一个象征的意象似的黑糊糊地闯进我模糊的视野。

一个巨人剧烈地敲响我意识丛林中的一口钟,钟声悠扬清越,以清醒的姿势告诉我,无论愿意与否,今天的学校生活都马上就要开始,而且必须开始,我必须全身心地投身进去,因为这正是我不得不面对的人生。

这时心上的窄门闪出一条狭小的缝。闪身进去,我想起昨天晚自习过后,在拥挤的楼道口,莫西叫住我,把我拉到在夜灯下显得朦胧的花园小径上。她穿着粉底红花的圆领毛衣,站在青翠欲滴的冬青中央,优雅得如一只从春天的丛林里跑来的小鹿。

“子菲同学!我想和你说件事。”说着,她伸出纤纤手自然而然地理了理额前的刘海。

“你说。”其实性格内向的我和她并没什么来往,她坐第一排最左边,我在第四排最右边,相距很远,根本说不上话。而且她是班里的团支书,对那个变态的班主任言听计从。

每次听到她官腔十足地在讲台上宣扬班主任的扭曲主张——全是为了学习六亲不认的古怪论调,我总是为她的盲从而震惊。可转眼看看身边的同学,有几个又不是在一直这样盲从着生活过来的呢。

我和她在班上各干各的,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她这样突然找到我,会是有什么事呢?

她亲热地拉起我的手,这突然的亲热让我不知所措。

“星期六下午请你到文化路迎宾酒楼去参加一个聚会。”说完,又低声说,“别告诉其他人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去的。”

看她神秘兮兮的样子,我刚想问一下这是干什么的,都是有谁参加,这时花园那边何可的喊声,“莫西!快点!快点!莫西!”

“别忘了!一定要去啊!”她甩下这样一句,就匆匆消失在憧憧树影的花园尽头。由于过分在意走路的姿势而显得有些忸怩作态。

我一头雾水地站在那里,虽然搞不清怎么回事,可根据我的经验,这一定是一个小圈子。如果不去,将来一定会因为不给他们面子而在班内受到排斥。如果要去的话,我对莫西他们这样的人也真称不上什么好感。对这样的聚会也没任何兴趣。

如果要拒绝的话,今天早上是最好的机会,见了面打个不温不凉的招呼,找一个“头疼啦!膝盖疼啦!”的借口,把伤人脸面的话说得尽量婉转悠扬。此刻我就在头脑中将要说的话不断加工,像蛋糕店里的师傅在精心地做一个华丽的蛋糕。

这时光明就像一个胆小的孩子,正不断壮着胆子朝这边的黑暗走来。大街上的法国梧桐树叶正一片一片地清晰,冷冽的晨风液体般侵上来。

此时我又向文化路转了个弯,那个小而肮脏的理发铺像一个和人斗气的乞丐不服气地站在那里。扫街的女人也身穿桔色清洁服,手提又脏又长的扫帚戏剧性地准时出现在理发铺的门口。

没奈何我只好深吸气,屏除杂念,将自己想象成空的房间,干巴巴空无一物的管道,等待那扫街女人的污言秽语垃圾一般通过。

她果然没令我失望。

“娘的个X的,门前整天像个厕所,什么脏东西都扔!”骂完这些她弯腰捡起一个被泥巴埋住半截的塑料袋,后来又提着这塑料袋骂,“狗娘养的,也不怕人家捡起来麻烦!”

我尽可能不去看她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布满了黑泥巴,眼睛上有黄色眼屎的脸,低下头眼看并不清晰的路面,被冷冽的晨风推着往前走。她声音轻了下去,变成咕咕不清的咒骂。可突然她又像想起来似的大声骂道,“真她娘的让人烦!狗娘养的!”

由于最后一声是陡然高上去的,听起来像过年时清冷的凌晨突然响起的两声炮竹,在这秋天的早晨异常的清脆刺耳。

正当那清脆的声音在我的耳中回旋时,理发铺的门突然“咣”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一米七左右的爆炸头,光着瘦得有点病态的上身,一扇门由于过分用力而反弹到他的身上,染了的头发在模糊的晨光下反射着深紫色的光。

左腹有一条倾斜的刀疤,疤口很宽,分成一长一短两部分,似乎有人故意这么划上去似的。人体艺术里的一处过于显眼的败笔。

他赤脚快步走到那女人面前,“哗”的一声一巴掌扇在女人的脸上,“你个狗日的,大清早你还让不让人睡啦!”

那女人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愣了一愣,我想在那一瞬间她的大脑一定处于断电状态。但她立刻破口大骂,并和他激烈地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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