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班里的元旦晚会你参加不参加？”我把身体转过去，手里拿着一支笔问他。

“钱我交了，可到那天再说吧，心情好就看一会儿，不好的话就回家。你呢？”

“我到时再说，我不太喜欢热闹。”

“看看也不错。”

“那天你为什么和魏淼打架？我觉得你一向很老实的啊！”

“那天没揍他算给他面子了，我操！就他那样的，仗着他老子有几个臭钱，到处欺负人。还敢找我的碴？我正烦得想打人呢。”说到这里，他又拿起镜子整理起来头发了。

“你烦什么呢？成绩吗？”

“成绩我倒不烦，成绩好不好和我没大关系，反正将来我老头都能给我找个学校读。让人烦的是那些老师。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好好学，而且这个学校也是我凭自己的能力考进来的。关键是一旦你落后了，你就是问老师一个题他都不会好好给你讲。自从那次问咱们几何老师一道题她让我再想想，查查课本，我就烦了，干脆我自己看我也不去问她。我们也是交了钱进来的，我们也想把成绩搞好，可作为肩负着教书育人的老师，为什么不能帮我们呢？我真为这些老师可耻！”

说这段话中间，他的手只停下来一次。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不满。

不过他说的是有道理，班里的有些老师也确实是这样，一旦你的成绩不好了，滑到他们认为无可救药的地步，无论你多么上进，他们也不会给你一个翻身的机会。这的确是一种可悲。

我也只能对他说，有很多老师确实是这个样子。他于是又向我历数了对每一个老师的印象。当然其中也包括我认为不错的老师，可我也相信他说的话。他是一个很公正的人。可我总觉得他有点暴力倾向，也许是受到了太多不平等的对待，又无法改变现状吧。

当天晚上放学之后，心情却突然暗淡下来，什么也不想说，懒懒的。心就像被突然放逐到冰天雪地的北极，美是美不胜受，可是我却看不到尽头。世界上有千百条路，我可以选择其中一条走下去。可是我却不知道哪一条才能到达彼岸，最糟糕的是我现在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彼岸。

先是小左，那么好的成绩，那么好的文笔，却只能在街头流浪。而小涛，他的未来更是渺茫的如天边摇摇欲坠的孤星，真的担心哪一阵风太大了就把他给吹下来了。平生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在方向里迷失了。我渐渐对这个世界失去了信心，因为我一点点对人心失去了信心。我实在不敢想象我要去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那里是不是值得我去。我在方向里迷失了。因为我一时觉得方向自身已经消失了。

但这样的话我却不想说，潜意识里我想自己寻找答案。曾经别人给了我太多答案了，可到头来我却发现，很多都是有缺陷的，没有一个是经得起推敲的，没有一个是完美的。我也渐渐明白这个世界不会有完美，可是我想在将来的某一天自己能知道这个答案到底是哪里不完美。不然，我觉得我并不是为自己活着，或者说，我自己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别人的思想，别人的看法，别人理想和去处，而我，只是别人想法的一个载体。我不想这样活，可我到底向哪里去。我心里没有底。

小左很出奇，我很想他住嘴，其实他一向挺善解人意，挺会体察别人的心。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老是滔滔不绝地讲他自己的事。激情万丈，可是我看不到他能从哪条路冲出去。

他告诉我说，经过这些天的思索，终于让他明白，人活着必须找到自己的路。他说人的一生会有五次机会，但真正属于自己的只有三次。他必须抓住自己的第一次机会。我没有理他。这些天来我总觉得他总是做梦一样。特别是今天，可我不能去否定他，因为我无法判断他的想法是不是对的。我自己已经在这个冬天迷失了，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他说他要去一家修理汽车的工厂做工了。他还说他要做最好的修理工，能用听朵就能听出来机器出了什么毛病。他暂时把这当作一种境地。从正常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对于一向在河中间到处漂游的他来说，终于找到了一个码头。

终于，他还是发现了我的不对，他问我怎么了，我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没事。他当然知道我越是这样说越是有事，可他很理解别人的心，这是他天生的能力。他没有再问，但停止了他的激情似火的谈话。

好在不久就到了去我们家的最后一条路口，我停在那里，想对他说点什么。可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说因为以后会很忙，而且工作地点离我们学校又很远，以后就不能经常来看我了。言辞很是不舍，我能感受到他的真心。他是个真诚的人，让我一到他身边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温度。我很荣幸。出于礼貌也许应该祝贺一下，但那时还不懂这样的礼貌。只是说了声很好。

我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会儿。很安静的一会儿，心轻轻落地，只是眨那。之后它将重新在天地中间旋转着，茫然若失地飞翔。这是这段时间所没有的亲近，我只是内心疲惫。风冷得不可思议，仿佛受了诅咒一般，呲牙咧嘴的野兽一般在这座城市里肆无忌惮地来去，一遍一遍踩着我空心的身体。

好在小涛的事情终于落实，虽然落实的不如人意，学校以小涛的母亲还有能力供养为由，没有提供任何补助。不过，好在小涛也有一位天使，那就是他的母亲。她愿意为小涛提供任何支持。这里也终于尘埃落定。当然我并不知道这只是小涛悲剧的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