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规》第二十三条：过时不用膳。

…

唰唰唰。

庭院中，花草和谐，落英缤纷，全无寒冬腊月之霜寒。

徐寅放下扫帚。

“为什么禁忌点只能加在双眼上？和我对视的那颗‘活眼道丹’有关系吗？”他眉头微挑，下意识低头看向会阴处。

不由扼腕叹息：“真可惜啊，要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是‘烦恼根道丹’之类的，我是不是……咦，想想就恶心，还是算了。”

作为承包“弘目观”大部分杂役的弟子，为避免被人发现异常，尤其是避免被弘闻道长发现异常……

他一上午都在如记忆中一般，洒扫庭院。

一丝不苟。

同时，也在思考合理刷禁忌点的方式。

被他选中的规矩，便是“过时不用膳”这条。

《道人规》中，将一日三餐用膳时间，都做出了明确规范，精确到某一时辰、甚至是某一刻中。

规中提及，午膳始于午初一刻，须在午正一刻前吃完。

并在午正二刻前，将所有残羹冷饭丢进“倒斋池”中。

早膳，晚膳，同样如此，有固定时刻享用。

在其他时辰，观内庖厨、伙夫，都不会再提供任何斋饭。

这条规矩到底是因何缘故出现，《道人规》中并未提及。

徐寅也没想过去问其他师兄师姐。

因为不守规矩、满心好奇之人，在观中根本活不下去，早已暴毙横死，留下的都是规矩本分的。

观中的整体氛围，显得麻木，冷漠，呆板。

人人都如机械般重复着每日所做。

谨言慎行，循规蹈矩，逆来顺受。

除此外，不需娱乐，不需变数，更不需剧烈的情绪起伏，一派求仙问道的“高人”气氛。

道人，比一块块木头，好不了多少。

所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要亲自看看。

午正一刻。

他枯坐“斋堂”内，看着观中其他道人出入，用斋饭。

虽无食不言之规，却有食不言之实。

气氛沉凝，唯有碗筷碰撞与进食声响，全无人声。

踏踏踏。

啪——

目送最后一位师兄，走出“斋堂”，反手带上门。

徐寅如往常收拾碗筷，将剩饭打扫至堂后庭院的“倒斋池”前。

哗啦！哗啦！

倒斋池，就像一口没有井垣的古井，黑洞洞的。

任何外界光芒，都难以照入。

按理说，陈年剩饭都倒入其中，此间味道不会好闻，可以类比一下沼气池……但偏偏，池中没有任何怪味溢出。

没人知道其内到底有什么。

他将剩饭倒入，要等上好几息时间，才能隐约听到类似水珠打在冰面上的声响，伴着阵阵涟漪的回声传回。

一切如常，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午正二刻前。

他将其余剩饭菜处理干净，只留他所剩的一份。

清晨经历过“道丹事件”，他没什么胃口，所剩颇多，也已用秽观查看过，剩饭并无异常。

几块豆腐，一碟素鸡，一盘青菜，一点小咸菜与拳头大的黄米饭。

味道可口，厨艺精致，香气诱人。

但他就是食之无味。

日头从中天慢悠悠降落，午正二刻已过……

徐寅皱眉看着碗碟中的菜色，毫无变化，依旧色彩明艳，香味浓郁，仿佛刚出锅一般。

“看来，是我想多了？这条规矩就只是为了维持观内的用膳秩序。”

就和学校里的时间表一样？

他如此想着，正欲将剩菜也丢进“倒斋池”中，异变突生！

滋滋滋！

一层层血色蒸汽，忽从碗中冒出，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紧接着，是一股股恶臭，钻入鼻尖。

活像死十天发酵的馊猪肉，再被癞蛤蟆与毒蛇信子轮流舔一遍，又被无数蛆虫钻进钻出啃吃几轮后，自然风干的味道。

行色变幻，事物更迭。

不知是褪去了障眼法，还是真的彻底更改了本质……

徐寅再看向餐盘碗碟，双手不可控制的颤抖。

啪嚓！

碗碟摔在地上，杯盘狼藉。

他一阵心底恶寒，手脚冰凉！

前一刻还是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这一刻呢？

哪还是饭菜呀！

粘稠流动的粉白色脑花。

扭曲紧绷着的半截小腿。

几根朱紫色宛若蜈蚣般爬行的手指。

一截不知是肠体还是红蛇般蠕动的条状血肉……

活的！

都是活的！！

徐寅难以遏制心中惊惧，连连退出好几步，眼睛瞪大，太阳穴轻微肿胀，瞳孔剧缩。

只能靠着不断地猛吸冷气，才能强压心中沸腾的心绪。

可这还没完！

井口般的倒斋池黑洞，边缘土地忽然一阵水波般的涟漪荡漾，洞口就像能够略微伸缩的喉咙，朝外晃悠悠的延展一圈。

哗啦哗啦！

刚好将散落在地的杯盘狼藉，尽皆吞入其中。

徐寅不敢再看，而是在“嘭嘭嘭！”仿佛随时能跳出心口的剧烈心跳声中，发足狂奔，试图迅速逃离此地。

斋堂后院角落。

一位身穿土黄道袍，内衬明黄短衣的师姐，紧闭双眼。

五官精致，鹅蛋脸，高鼻梁，身材曼妙高挑，赤足在地，头上梳着亚麻色束道发髻，戴女式道冠，朝这边微微侧了下头。

她闭着眼。

不知是否看到全景。

但很快转移方向，神色漠然，僵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一路发足飞奔。

徐寅撞见了几位白日闭目的师兄师姐，但他们谁都没有多问的意思，各自办各自的事。

只有站在“丹堂”门口看守的四师兄。

紧闭的双眼，微微蠕动一下，内里似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嘭咚！

呼——

飞奔回住处，扣紧房门，背靠于冰凉门板。

徐寅才略略安心几分。

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肠胃内一阵自发的扭动。

并不是纯粹的恶心欲呕。

而就像是有一双手，带着母亲双手的温暖、呵护、轻柔，和一点父亲拳头的霸道，在他肠胃的壁腔外，做了个精油开背的全套按摩。

又沁人肺腑的舒服，又凉丝丝的瘆人，又有刻进骨髓的恐怖。

嗡嗡嗡！

古老诡谲的力量翻涌，引得空气无形震荡。

只有他才能够看到的字幕再度浮现。

就如结算画面，一行行罗列。

「涉禁犯忌，禁忌点 15」

「撞邪，禁忌点 10」

或许因为有禁忌面板，帮忙逆转恶劣影响，抵消负面情绪。

这次他很快就从恐惧痛苦的情绪中缓和过来。

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能习惯这些凶险与诡异，并能保证在遇到同类事情时，维系镇定，不再这般失态。

这是好事吗？

他不知道。

但至少，有禁忌面板在，他是幸运的。

“还好有面板，否则这一次两次遭遇诡异事件后，我的精神肯定难以承受，会直接疯掉的……

“‘倒斋池’中到底有什么？

“我们平时吃的饭菜，为什么过了规矩所定的时刻，就会变成糜烂腐肉，难道原主、乃至是观中所有人吃的斋饭，都是这种恶心人的东西？

“不，不对……”

徐寅连连摇头。

他心中更偏向于，饭菜是因某些不可名状之存在的影响与污染，而以极快速度变质了。

而不是本身就如此糜烂腐败。

否则。

以后这世上的饭菜，他是再也吃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