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诏狱内。

此刻的空气极为安静。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蒋瓛，捉拿过大明的无数官员，可谓是令人闻风丧胆。

可在他听到朱元璋的问话后，吓得差点双腿瘫软在地上了。

大位传给谁才好？这是他一个当臣子的能听的？

苏白也是微微惊愕，轻轻的倒吸了口凉气。

老朱问自己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都说他老朱，把朱标当成了接班人来培养吗，甚至恨不得这个儿子来篡自己的位。

难不成，他有易储的念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能让朱元璋升起易储的念头？

是皇位的传承，还是天下的万民？

又或者是.......两者皆有？

苏白抠了抠脑袋，半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

索性也就不想了。

反正，见了老朱就该干正事，其它一律与自己无关。

只要咒他的宝贝心肝朱标，就不信老朱还不杀自己！

想到这儿，苏白又开启了自己的作死模式。

“大位传谁都行，但肯定不能是太子。”

“太子殿下长期高强度的处理政务，一定会累垮身体的。”

“届时，就不得不另寻一位皇位接班人，我的意见嘛，是选燕王。”

朱元璋闻言，瞬间眼神一凛，直勾勾的盯着苏白。

这小子，终究还是选择了老四啊。

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要不是他篡夺老四造反，允炆也不至于被一把火烧死在皇宫中，真是狠毒啊！

离间天家亲情，这种人死一百次都不够！

既然正统朝那边的事，也解决的差不多了，那苏白也没多大用处了。

不如就此将此子杀掉，以绝后患！

想到这儿，朱元璋杀意渐浓。

这还是继胡惟庸之后，他头一次这么想杀一个人！

不过，在杀对方之前，他还是要问清楚对方的想法。

朱元璋眯了眯眼，强忍着杀意问道：“为什么，燕藩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样替他说话？”

从古至今，皇位继承的问题，不是大臣能够参与的。

如果他敢举荐，那就说明他早已与举荐的皇子有朋党之嫌。

也难怪，朱元璋认为苏白和朱棣有秘密来往。

然而，苏白却给了他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臣与燕王并无私教，甚至，我根本就不认识燕王。”

砰！

朱元璋气的一拳砸在牢房的围栏上，青筋暴起：“休要狡辩！你不认识还举荐他，撒谎都不找个好点的理由吗！”

苏白扣了扣鼻子，一脸无所谓的态度：“不认识就不能举荐了吗？谁告诉你举荐之人就一定有朋党之嫌。”

“于私于公，臣都觉得燕王才是皇位的不二人选。”

“陛下，臣说的都是实话，你再也找不到比臣还公忠体国的臣下了！”

朱元璋：“......”

一瞬间，整个牢房都安静了。

蒋瓛默默的退了出去。

而朱元璋也是脸颊微抽，从来没这么无语过。

他这一生，阅人无数，可像苏白这么不要脸的，还是头一回见。

公忠体国。

好一个公忠体国！

在朝堂上替胡逆翻案的是你，说射杀皇帝的也是你。

你苏白也配侈谈为国？！

半晌之后，朱元璋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

“放，你，娘，的，屁！”

“你说咱标儿十年之内会被政务拖累而亡，那咱就不让他处理政务！”

“为什么你还要支持燕王登基，你这不是图谋不轨又是什么！”

眼见朱元璋动了肝火，苏白突然打起了精神。

他要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趁此机会火上浇油，这老朱不杀自己才怪呢。

苏白当即迎头直面道：“陛下，你不是不知道，太子殿下那身体早就羸弱不堪了。”

“处理政务，让他提前离世，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算你让他好好养身体，又能多活几年呢？”

历史上，朱标就是巡视陕西回来的途中，感染风寒而死。

这种病，一般人都能挺过来的，可朱标却是直接薨了。

不难推断出，朱标的身体究竟有多差。

恐怕能跟明仁宗朱高炽有的一比了。

朱元璋闻听此言，原本火冒三丈的他，直接蔫了气。

一提到他的心头软肋，他就发不起火来了。

不管他怎么做，也改变不了自己标儿早逝的事实吗？

与此同时，苏白继续拿朱标开涮：

“臣之所以举荐燕王，是因为这其中有一个非常矛盾的点。”

“那就是太子殿下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活不过身体硬朗的燕王。”

“而燕王北拒蒙元七百余里，战功赫赫，朝中又遍布党羽，早已有帝王之相。”

“届时，太子殿下死在了燕王的前面，让太孙登基。”

“你认为，哪个太孙能够抵挡住燕藩洪流？恐怕没有人吧！”

话落，朱元璋两眼一黑，身形止不住的往后倒去。

“皇爷！！”

蒋瓛大惊，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稳稳的扶住了朱元璋。

苏白这话，无异于给这位大明皇帝一记重棍。

作为大明天子，朱元璋确实心怀天下百姓。

可别忘记了，他也是一名父亲，是一个有血有肉满怀亲情的父亲！

他实在不愿意见到手足相残的事上演。

可除了扶持燕王上位，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若嫡长子都不能继承皇位，那今后的大明不同样会陷入皇权的纷争当中？

各路藩王，都不敬畏皇权，想要争夺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同样不是他朱元璋想看到的。

想到这儿，朱元璋一扫刚才的颓然之气，心一狠：

“那咱把老四召回京，让他做个终身没有兵权的逍遥王爷！”

名为逍遥王爷，实为囚禁，苏白当然知道老朱的意思，于是摇了摇头道：

“你这一朝囚禁了，可下一朝呢？做大哥的是放还是不放？”

“放，就放虎归山，不放，则背上囚禁兄弟之骂名。”

“同样，太孙继位，放，则龙飞升天，不放，就得被文人士大夫安上囚禁亲叔叔的骂名。”

“届时，天下藩王若又出了一个心怀不轨之徒，便可以此做文章，一呼百应！”

朱元璋明显不甘，忽然全身暴戾的杀气骤起：

“那咱就把老四杀了，所有骂名咱来担！”

苏白明显一怔，这话是他没料到的。

连杀儿子的话都说出来了？老朱还真是殚精竭虑。

对此，苏白也只是淡淡一笑：“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亲子情，一步一回顾。”

“虎毒况且不食子，陛下你真的下得了手杀燕王吗？”

扑通！

朱元璋一屁股跌坐在草席上，眼神恍惚，他似乎看到了老四那张稚嫩的脸庞。

多年前这小子还在大本堂读书，虽然性情是诸皇子中最顽劣的一个，但一口一个父皇，差点没把自己的心都给暖化了。

皇位的传承固然重要，可是家人不同。

天底下没有杀害自己儿子的父亲，除非那人是畜生！

见苏白越说越离谱，一旁的蒋瓛终于忍不住插话道：

“苏大人，事情哪儿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燕王殿下，还是很尊重君上的，怎么可能造反。”

“至于太子殿下的事，你作为臣子的怎么能咒他短寿，这不是作为臣子的本分！”

眼见蒋瓛还要训斥苏白，朱元璋出声将其打断了。

“够了！”

“蒋瓛，扶咱出去。”

“皇爷，真就这么算了？”蒋瓛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洪武大帝。

咒太子短寿，说燕王要造反，甚至还断言太孙守不住江山！

这上述三条，无论哪一条说出来，不是诛灭九族的罪过？

可皇爷硬是放过了苏白？！

朱元璋没有和蒋瓛费口舌，而是神情漠然的离开了牢房。

作为一个知晓后世的人，他知道，苏白说的是对的。

朱祁钰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

建文四年六月十三，燕军攻入金陵，宫中起火，建文帝下落不明。

历时四年的靖难之役结束，燕王朱棣称帝，年号永乐。

……

……

当天夜里，一众东宫署官出现在了谨身殿上。

毫无疑问，老皇帝这是又有大事要与这些个大明的顶梁柱商量。

只是，这次有点怪异的是，平时这种大事情朱标都会来参加的。

可这次，却是没见到他身影。

独有朱元璋孤零零的坐在龙椅上，他的样子没有了白天时候的那份铁血，相反，还多了几分憔悴。

众大臣纷纷猜测朱元璋去做了什么，变化竟这么大。

有的说想起来已故的马皇后，也有的说秦王朱慡在封地又做了恶事，令他老人家心寒了。

可惜，他们都猜错了。

“这么晚了，叫你们来，也是有件事情要跟你们讲。”

就见朱元璋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已没有了往日的锐利。

或许是有些于心不忍，朱元璋顿了几秒钟，这才缓缓开口道：

“咱.....想立老四为太子了。”

哗！！

话落，原本寂静的谨身殿直接炸开了锅！

所有东宫署官惊的差点没跳脚起来。

他们左顾右盼，十分慌张，甚至还将目光投向了龙椅上的朱元璋！

没听错吧？

陛下想要废懿文太子，立燕王朱棣为储君？！

是出现了幻听吗？

这，这怎么可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皇帝做出了这样的决心？

难道.....是朱标有了谋权篡位之心？

可纵使这样，皇帝也能容忍啊！

谁不知道，朱元璋日想夜想，就盼着朱标把皇位夺了？

无论这群大臣怎么想，都没想明白，皇帝为什么会有易储的念头。

直到，朱元璋苦涩一笑的说出了实情。

“苏白那小子说，标儿活不过老四，最后老四一定会从允炆手里抢走皇位的。”

朱元璋是知道后世情况的。

所以他自然知道，这事是真的。

可一众东宫署官哪儿能接受这么离谱的事，一个个的直接炸开了锅！

“苏白？这小子又在妖言惑众，皇爷您怎么也信了啊！”

“是啊！您还没看明白吧，那小子就是在找死，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苏白此子，目无君上就算了，现在还想祸乱朝纲吗！”

“连东宫正统都能换掉，苏白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

“此子不除，国将不国啊！”

他们无一不是骂苏白祸乱朝纲的。

苏白说恢复宰相制的荒谬言论刚过去没多久，朱元璋就找他们商议起了重立中书省的事。

现在，朱元璋见了苏白之后，又说要换掉太子。

那今后，苏白再吹嘘几句，朱元璋岂不是连龙椅都要让出来？

翰林学士刘三吾再也受不了这种荒唐事了。

他义正言辞的站了出来，语气颇为批判道：“陛下，您是一国之君，万事怎能都听苏白的？”

“他要是说咱大明得位不正，那陛下您是不是也要相信！”

说着，刘三吾声音更加的激昂：“更何况，天下百官只服太子殿下，燕王固然有从龙之功，可官员们并不服他！”

“您要是将来让燕王做了皇帝，那东宫一脉岂不会尽数打压致死！”

“陛下，您是有多糊涂才会说出这话啊！”

轰隆！！

朱元璋再次如遭雷劈般，僵在了龙椅上。

是啊！

被苏白那小子摆了一道！

要是让老四做皇帝，那太子一脉的血亲，焉能够活命？

囚禁不行，易储也不行，那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避免同室操戈，叔侄相残的惨剧发生？

难道，大明注定要大乱不成？！

朱元璋知道，这件事只能慢慢再议了，急不得。

而且，他也不愿意将储君之位让给老四。

他的心里，一直都认为老大朱标是皇位正统继承者！

散会后，一众东宫署官相遇在了谨身殿外。

“齐大人，刘大人，难道你们就任由苏白此子胡说八道吗？”

说话之人是黄子澄，他是东宫伴读，如果燕王坐上皇位的话，第一个嘎的就是他。

齐泰、刘三吾等人也是怒不可遏，大有把苏白粉身碎骨的想法。

“黄大人，你说我们该怎么做？”齐泰问道。

“这还不简单？只要带皇孙到诏狱走一趟，苏白断然不会再有皇孙羸弱，不及燕王的想法！”

说着，黄子澄向二人郑重行了一礼，大有一副大义凛然的国士样子：

“能不能说服这妖孽，就拜托二位了。”

“为国除奸，吾辈须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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