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房间里。

这房间应该感谢黑夜，因为正是这片漆黑掩盖了它的破旧，使它看上去与其他房间没什么不同——对于一个爱慕虚荣者而言，这房间说不定能给他带来某些慰藉。

但这房间里没有那种人，只有一个一丝不苟，对待生活严肃以至于苛刻的，无趣的人。

嘘……小声点，被他发现可不好脱身——瞧，他在那呢。

呲——

阴暗处的男人擦着了一支火柴，并在点亮油灯后立刻将它甩熄。油灯里盛着一团摇曳的火光，忽明忽暗，堪堪能让看清那张桌子上陈列的物品。

他面前摆放着一个油腻腻的黑匣子，上面有不少不明用途的按钮。男人熟练地按下其中的几个按钮，而后清了清嗓子，以一种极不符合所处环境的，极为正式的语气朗声道：

“您好，我是‘网’的1013号档案记录员。由于技术原因，本次录音档案只采集到谈话双方其中一方的声音。根据相关规定，我有必要再向您重复一遍与‘档案的查阅与保存’有关的部分条文，以降低信息泄露的风险——”

嗯……我知道你对这部分不感兴趣，我们直接跳过吧。

“——以下是时长五分钟的缄默时段，该部分不可跳过。”

哦，我倒忘了这茬，但别急，我有办法。

啪！

一个响指后，世界被快进到了五分钟之后。

“不用谢我，我知道你时间宝贵，仔细听吧。”

一阵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后，黑匣子里传出了一个男声。

————

“我猜埃蒂安现在一定很懊恼，为了他那次心血来潮的多管闲事。”

“如果他当时装作没看到，他就不会被卷入这次的失踪案，也就不会被珈蓝堂追着跑了——这可能就是无妄之灾吧。”

“那样的话，他今天就可以悠哉悠哉地从早上一觉睡到和平期结束；可以边听着酒馆里的复古爵士乐边吃着老板请他的特色熏鱼。要是没钱了还能去赌场中玩二十一点——这座城市还尚不存在能在这个游戏上赢他的人。再不济也就是捡起自己的本职工作，去弗利安警长那晃一晃，帮他破点案子，赚点外快。”

“都是什么类型的案子？哈哈，能有什么案子？用埃蒂安自己的话来说——‘无非一些无聊透顶的小案子’，如果真有什么‘大案子’的话，弗利安警长会自动找上门的。”

“瞧你那困惑的表情，应该对罗塞了解也不多吧。那我就以一个前辈的身份，告诉你一些关于这座大名鼎鼎——哦不，臭名昭著的无光之都的注意事项。”

“罗塞，一座危险又迷人的城市，同时它自己也是一个国家。说是一个国家，但他却没有海关，没有边防，乃至没有明面上的军队。任何人一只要用一艘小小的帆船，从罗塞外围的哪座礁石上登陆，便算是罗塞的市民了。”

“可以想见，这座城市充斥着走私犯、投机者、人口贩子和毒枭等各色人种。在这里，不存在所谓的善人，能在这里立身的都绝非纯善之类，起码不可能是他妈的什么正义的伙伴。你听着，明面上这座城市的治安靠的是警察们，但实际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黑帮早已全权接管了这座城市的治安。”

“警察们平时所要做的工作，也不过是把闹事的人的名单整理出来，然后交给黑帮的接头人罢了。所谓的案子，不过是把那些闹了事，又不想承担后果的人找出来，然后呈交给黑帮就是了。因为黑帮间约定俗成的规矩，这部分人大多得不到包庇，非常好找——这种就叫‘小案子’。”

“但‘大案子’就不一样了。”

“‘大案子’往往牵扯到黑帮之间的纷争，大家都不是良善之辈，有纷争也正常，但这里指的纷争绝非小打小闹，往往指的是那种会带来帮派颠覆与势力更迭的大事。这种情况下，警察就束手无策了。于是便得联络特殊的人，也就是埃蒂安这位私家侦探了。”

“诶，我没说过他的本职工作是私家侦探吗？那倒是我疏忽了。”

“关于埃蒂安，有人说他是别国扶持的中立势力，工作是打入罗塞这个国家的阴暗面；有人说他是某个大帮派头目的挚友，所有势力都得敬他三分；也有人说他不过是个骗子，只是每次出大案子后都碰巧遇到了黑帮内部自行解决的情况——能说出这种话的庸人里都不会缺。无论如何，他的确是个相当不得了的家伙，连他本人都称自己是‘黑白两界的边缘行者’，听起来很幼稚，对不对？”

“真要说起来，埃蒂安的为人倒不算坏，平日也不从事那些黑色行业，最大的坏习惯就是喜欢整蛊小孩——虽然罗塞的小孩通常不好欺负。但也绝对称不上是好人。要我说，比起‘好人’或是‘坏人’，说他是个‘怪人’算是比较中肯的。”

“总而言之，如果有那聪明的头脑和特殊的身份，无论是什么身份，要在这座城市立足都不算难。跟他混不仅管吃管住，而且还能经历颇多有趣之事。关于这些，以后有时间我再向你细细道来。虽说如此，现在的埃蒂安正为了一件‘大案子’而焦头烂额，可能你已经听说了，‘珈蓝堂’的堂主已失踪多日，现在整个珈蓝堂群龙无首，偏偏前些时日埃蒂安，还跟他们堂主打过交道——就我之前说他多管闲事那回。现在倒好，身处风暴的中心，你说难不难办。

“关于我吗？”

“我叫达伽马.所罗门，是埃蒂安的助手，平日喊我所罗门便好。”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悠闲？”

“哦，你倒提醒我了，我好像是要去事务所拿东西的来着。”

“你看着不像个坏人，希望你能适应这的生活，别了，老兄。”

嘈杂的电流声戛然而止，男人也在关上黑匣子后如释重负般地吐了口气。

“这些应该就差不多了，咱们还会再会的，也希望你能适应这，嘿嘿，再见啦，朋友。”

萦绕在耳边的声音终于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