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部落民带着身后几人，将刀插在冻土中，站在符启的马前，诚声道：

“大人，我们都是被迫加入这尧国的，此人也是尧国人从别处招揽来的咒术师。”

“尧国人利用他控制我们，当他们的炮灰。”

“我们愿意加入大人的部落，还请大人带我们南下，逃离这些南人！”

他的话一说出，林中的所有部落民们，都一齐恳求地望着符启一行人。

图门有些心动。

若是这些人能加入己方，那珑康部落便有了在西部荒原自立的底气。

他望向自家首领，所有的决定，都需要符启表态。

符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看此人，而是吩咐图门：

“把他们的人都统计一下，注意分辨一下，只要林胡人。”

“首领，那些南人怎么处理？”

南冠营中，的确有很多如当初的符启一样，一路从西境到此的溃军。

符启顿了顿，说道：

“他们与尧国不是一伙的，放他们走。”

实际上，这个决定执行之后，南冠营中的南人，多半已命不久矣。

这些溃军之所以加入南冠营，便是因为北境的森林之中根本没有活路。

脱离了人群，他们不用多久就会冻毙荒野。

符启又怎会想不到一点？

他不是草菅人命，而是作为南冠营出来的卒子，他知道这些溃军是些什么货色。

都是些历战的老油子，不但不服管教，还容易引起军伍内的涣散。

至于溃兵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性子，放在林胡人面前，符启也不好作为借口。

那强宗部的部落民，大喜过望，却又朝符启行了个林胡礼，说道：

“首领，那尧国实际上没有八百火枪手，只有二百多人，但前几日从南边又来了一批精锐，现在的声势尤其壮大”

“首领，咱们若是要南下去荒原，得抓紧时机了，南人这几日在追逐一支部族，挪不开注意力。”

他的意思是，让符启不要硬撼锋芒，不是邵函的对手。

然而图门笑了笑，与他粗略说了珑康部救下伽汗的经过。

那人目瞪口呆，许久说不出话来。

同时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很快，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步行着，坠在了珑康部的后方。

为了区别新老成员，符启特地吩咐，让图门将新加入的部落民编在原有部落民之外。

这样做便能突出精锐，而不会因平民的加入，拉低了林胡战士的战斗力。

再次看到南冠营的卒子，符启不由得感慨。

这些部落民，当真坚韧。

在这样的严寒中，很多人只穿着破烂的棉服，却依旧顶着风雪，跟在队伍之后。

恐怕那些为了抵御林胡人厉兵秣马的城邦，根本想象不到，此次南下劫掠的林胡人，到底有多坚定。

符启唤来一名图门手下的游骑，交给他一只锦袋。

“带三匹马，回克难盟，让商人苏赫再送一批物资过来。”

游骑领命，连忙拍马离开。

锦袋中的，正是禹余粮。

符启虽然明白，大雪和森林阻隔，在克难盟整体开拔前，苏赫的行商不太可能将货物大批送来。

更别说，路上若没有强者押送，恐怕根本走不了几里。

但有一点是一点。

手下强宗部上千人之后，队伍的物资立马捉襟见肘，哪怕杯水车薪，也能缓解分毫。

眼下，只能先进入荒原，再做打算。

符启知道，这些强宗部的部落民看似举步维艰，实际上能活到现在的，大都有着一定的能力。

他们手中的食物，至少能再撑几天，撑到进入荒原。

......

“首领，您找我们原先部族的萨满？”

一名原强宗部的战士，站在符启面前。

毡帐中的火盆烧得极旺，此人额头已经满是汗水。

这些新加入的部落民，对符启的恐惧，比原有的奴隶和战士们，都要强烈几分。

在一些部落民私底下的描述中，这位珑康萨满，虽然强大而慷慨，但性格喜怒无常，若是成为他的敌人，死亡都算得上解脱。

“是的，有人称他为革叔。”

“革叔......”

那部落民听到这个名字，有些犹豫，朝符启坦言道：

“您说的革叔，应该指的是革兰萨满，自从我们被尧国人控制之后，他就一直没再参与过部族的决议。”

“听说那尧国的贵族，原先是想通过革兰萨满控制南冠营，但被他拒绝了。”

符启微微颔首，这些情况他都知道。

“他是咒术师吗？”

这个问题似乎困扰住了部落民，只见他面露思索，有些不确定：

“嗯，我看不出来，强宗部当初一直以渔猎为生，在我印象里，很多年没和别人打过硬仗了。”

“没见革兰萨满使用过咒术。”

并不是这部落民孤陋寡闻，而是一般的咒术师，在手握权力之后，并不会轻易当众使用咒术。

保持神秘感，也是统治的一部分。

符启沉吟片刻，一连又问了几个问题。

然而，强宗部的部众似乎真的对他们的萨满不甚了解，只知道在编入南冠营之后，革叔不时做些小生意，从尧国人那置换一些生活用品。

符启眼见问不到有用的消息，终于说道：

“革兰萨满呢，为何没与你们一起，将他请来见我。”

按理说，一个部族中的萨满，哪怕不是首领，也绝对是说得上话的头面人物。

但强宗部经历了这么大的变化，革叔都没现身。

符启不免有些猜疑，于是直接提出见面。

那部落民终于道出了犹豫的原因：

“革兰萨满，已经不在部族中了。”

嗯？

符启有些讶异。

从他的印象来看，革叔连些许的重活都干不了，还需要自己代劳。

如何能离开？

那部落民不敢卖关子，连忙解释：

“首领如果问其他人，他们肯定会说，革兰萨满被南人请走了。”

“但我当时在现场，我敢发誓，萨满是被掳走的，根本不是自愿！”

这名部落民在强宗部中也算得上拔尖的战士，信息更为详实。

符启眸光一沉，赶忙让此人说清楚。

然而强宗部作为远离北境核心的小部族，消息实在闭塞，此人只知道是南人，而且是隐蔽行踪后到来的，其他的什么也没看出来。

但据他所说，那尧国的贵族知道有人来过后，曾大发雷霆，重罚了络腮胡一顿。

此外，他还提到了一个称呼：

【国师】。

国师？

符启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蒲国的国师，施华荑的师傅，早已死在了围攻都城的炮火中。

不是蒲国，又会是哪国的国师？

符启首先排除了西境的其它小国，那些小国如今自身难保，对于北境的事务鞭长莫及。

忽然，一段回忆闪过。

平虏驿中，那封写着邵函名字的信：

【极北林胡四部弹压艰难，疑似雍国国师作梗，招抚受阻，速援！】

和邵函相关的，难道是雍国国师？

然而信息实在太少，符启也只能将此事暂时搁置。

追寻神骨来历的行动，至此再次受阻。

此刻，他也有些担心起革叔来。

这名萨满对自己有恩，虽然他当时隐瞒了神骨的存在，但若不是他，自己也无法离开南冠营。

实际上，符启起初并不想带上千人南下，何况都是些寻常部落民。

但想到革叔当初的请求，他也便应了下来。

对如今的自己来说，这都算不上负担。

赏了此人之后，符启在毡帐中沉思起来。

忽然间，他心神一动。

先前放布在不远处的一株荆棘，察觉到了能量的波动。

符启看似将部落交给了图门等人管理，实际上一直通过咒术观察着众人的动向。

没办法，部族刚刚成立不久，构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奴隶、野人、强宗部......

还有伊晴的父亲。

能量的波动，便来自伊晴的毡帐。

伊晴略带熏香的毡帐中。

女孩正搅拌着锅中的奶茶，哼着欢快的旋律。

这几日为了安排物资，他带着辎重队的少年们整日清点数目，几乎几夜没合眼。

好不容易扎下营来，她也没急着找符启学习咒术，而是忙里偷闲地，想为父亲所在的营帐送去一壶奶茶。

图门手下的几十名部落战士，平日里都是统一生活，并不能与家人日日团聚。

伊晴盘腿坐在地毯上，调动神源。

只见砖茶、盐巴、酥油，纷纷从茶几上飞起，自己落入锅中。

这时，伊晴察觉到门外传来脚步。

“谁啊？”

“是我。”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门帘外响起。

进来时，带入了些许寒风和雪花，但很快被帐中的暖意驱散。

“爹，图门放你们回来了？”

伊晴连忙擦了擦手，又惊又喜。

父亲眼睛周围乌黑一片，像是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他身上抖落雪水，却根本毫不在意，踩湿了华贵的地毯。

他嗓音有些沙哑，看向伊晴：

“晴儿，靠近些，我有话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