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之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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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萨尔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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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代表们,下午好,六个月前我军在基辛省的作战行动引起社会各方关注。作为战争部的代表,我可以首先告诉各位的是,我们至今对这些从时间长河中远渡而来的人们仍知之甚少,尽管这个古代文明的技术成就惠及后人的发展,甚至部分高于今日的技术水平,但就像各位在社交媒体上看到的那样,从两千年的冬眠醒来的这些先民对无辜群众展示了他们的攻击性。诚如各位所见,我们在至今为止的多次发言中都保持着最高的防护等级,以免他们被这个时代的感染性疾病所影响。接下来,我和我的同事的发言将从一位先民的视角一一从冬眠舱上镌刻的名字来看,他叫萨尔贡一一结合幸存者的陈述展开。

从冬眠舱中醒来时,这位名叫萨尔贡的先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清爽与快活,他和三千多名同胞已在地下沉眠了两千多年。各位都应该知道,在这个种族的其他部分还处在远古时代时,他的国家便已高度发展,最早的双翼机在四千五百年前带领人类邀游苍穹,三千五百年前他们发射了第一颗卫星,从壮丽的黄金国到瑰丽的绵花堡,从此世上之事再无遁形之处。

从今天的角度来看,萨尔贡在醒来之后应该仍然清晰地记得,他的领袖一一穆巴利特之子是一位超出科学认知范围的传奇人物,在六千年前便降临至最早的河域部落。按照那个时代的史书记载,在领袖的带领下,初代先知在满天繁星下得到顿悟,对着无形之神顶礼膜拜,多神教的火花在这夹于洪水与干旱之间的文明激起熊熊烈焰;而在第一批星际移民动身前往系外行星之前,他们同样得到了领袖的庇护。对于萨尔贡而言,领袖也是一个奇怪的人,仿佛在他身携石碑来到世间之后,原本的社会进步便被空前加速,以至于曾经服役于主力军团的他还未来得及仿效古法向未婚妻的头上加洒香水,便与其一道在冬眠仓中被送往未来。

在一个小时或两个小时之后,随着一些同胞陆续从沉眠中醒来,萨尔贡守在未婚妻艾莉亚娜的冬眠舱前一一当然,他深知这些冬眠舱被启用时的仓促与技术上的不足。穆巴利特之子曾预言,在他的人民到达系外行星的消息传达后,他便将消失。在理性主义与神秘主义并存的社会环境下,对未来失去方向的人民在穆巴利特之子带来的石碑上刻下王表的序言:王权从天而降,从一座城市转移到另一座城市……到处都是可以编织梦境的机器……现在,我们要从梦中醒来了……沙马什带走了王权,将把梦境赠给另一座城市。

好在,萨尔贡的梦境貌似并未被带走,艾莉亚娜的冬眠舱确实缓缓打开了。这是萨尔贡第一次以清醒的状态观看冬眠舱的运作,在舱盖打开的瞬间,“棺木”一词肯定吞噬了他的大脑,他强忍着恐惧将头探上前去。冬眠舱中很黑,仿佛历史的嘲弄,他的国家可以将世界上的每个角落尽收眠底,而他却连眼前这个断电可能已经一千年的棺木都已看不清了,过去模糊于泪水之中。他可能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将手探入其中,随即触到了一根柱状物体,这就是我们发现他的尸体时的状态一一右手紧紧握着一根手骨,而左手拿着一瓶已经空空如也的紧急再冬眠液。我们在那铁制的棺木中发现了抓痕,在尸骨的检查时也发现了诸多迹象,这些迹象可能也是萨尔贡选择如此结束自己生命的原因。

在整场旅行中,大约有一半人失去了生命,他们或死于提前苏醒,或死于地震与地下水的灌入。而当幸存者在迈出地下工事外的第一步时,他们也许在期待,期待着这场时间移民所获得的殊荣;也许在害怕,害怕着此时的城邦再次用人民的鲜血欢迎僭主的到来。从今天留存的史料来看,文化堕距的现象在这一千多个人的身上非常明显,物质文化与科学技术的变迁速度往往是很快的,这在我们的历史上也可见一斑,而在萨尔贡的文明中,物质文化与制度文明产生了极其巨大的矛盾,在穆巴利特之子回归星辰一一或现在主流学界认为的主动隐退之后,他们的社会便解组了。而这一方面的内容请允许请亲历者来叙述一一”

我摘下耳麦,将其放在消毒桌上后走下台去。而在我身后,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押着一个手戴镣铐,身着白色防疫服的男子走上台去。这是我这个月向相关部门做的第14场报告,也是我第14次邀请这位对外界宣传名为乌尔纳姆的人上台。在我走出会场之后,我的同学米利姆凑了上来:“学长,接下来的扫尾就交给我好了,战争部那里的几个老头子要找你问话。”

我好不容易脱下厚重的防护服,舒展了一下被压迫已久的脖颈:“问什么?这都第几次了,天天往那里跑,这戏做得还不够真吗?”

“诶呀,他们什么做派学长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个月好多内政部和卫生部的同事都莫名其妙地被调职,我那老哥还直接从山上掉下去了,好歹只是断了腿…虽然只是警告,但也真的要命,要我说,他们老早就发现那地下的东西了。”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向米利姆的兄长传达了一下问候之后便乘车前往战争部,手里拿着另一份与之前有所出入的报告一一其实大部分是相同的,当然除了那些推测之外,我们没有精力再去编个故事,但这起事件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幸存者。此时会堂内由士兵押解的“亲历者”是国土安全部门的演员,他的名字与实际所属单位对我而言是完全保密的,我们也根本不知道互相隐蔽在防护服之下的面容,但有一点是我可以确定的:他的陈述是完全的胡谄,与其说是应付相关部门,倒不如说是给媒体一个交代。

毕竟,在那地下的死亡牢笼,恐怕有更多可怖的东西。

来到了战争部,这里实际上是城市市政区域的一部分,真正的军队最高指挥机关是国防部,战争部是参谋机关,也是情报机构,并非只是军事部门。我娴熟地向门口的执勤人员展示了假身份证件,编造了来访目的,来到了伊恩中将的办公室,在其中的还有恩门杜兰纳中将与苏卡齐普司长。坐下后,伊恩中将给了我一份文件:这是卫生部的检测报告,你自己看吧。”

我翻开文件,对于文科出身的我而言,充斥着生物学与化学的名词术语使我不明觉历,直到我看到了被特别标注的一个红色数字:“ 30”。我顺着红字向前看去,数个月来的猜想终于被证实:无论是萨尔贡手里拿着的手骨,还是那些在冬眠中就已经死亡的其他人的尸骨,他们的染色体,包括性染色体在内,共有30对。

“我们早该发现的”,伊恩中将打断了持续良久的沉默:“我有一个老同学在国防部工作,他告诉我四个月前27师送到基辛省实验室的样本实际上已经被检测过了,那埋葬于地下的根本就不是人类,但当时的检测结果被内政部扣留……”

“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不想引起恐慌吧。你知道,内政部与其它部门不一样,大部分人都想谋求文官工作的稳定。”伊恩中将瞄了一眼眼神躲闪的苏卡齐普:“之前我们在更深的C区域探测到的东西迫使内政部采取了行动。而你,阿鲁利姆中校,拿着人民缴的税金,你的工作可不是动动嘴皮子,我要你率领军事科学司的科考队进入那片坟场,设置可供探测设备利用的前进基地,尽量摸清那个东西。”

“那那些冬眠结束时还活着的人呢?”我试图从卫生部文件中找到答案,却一无所获。

“ 23对”,苏卡齐普说到。

“别担心,中校。”恩门杜兰纳中将看着再次陷入沉默的我,拿出一本军官晋升条例,笑道:“你看,现在内政部不是还在扯谎吗?既然国民会议都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你就顺应这个时代,去做点既利于你也利于国家的事吧。”

走出战争部时,已是夕阳西下。路上的行人依旧,仿佛发生在一千五百公里外的事与他们隔世而生,又仿佛在其中有一双眼睛都在死死地盯着我,让我想起一段网上流传的行车记录仪的视频:几百名先民如同疯了一般在街道上殴打、嘶咬行人,直到视频的最后,他们看到了坐于车中的车主,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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