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说吧。”会场里的一个年轻人，给阿杰搬来了凳子。

阿杰神情恍惚地在他突然变年轻了不止十岁的奶奶身旁坐下，看着奶奶那宛如“优雅老去的富家太太”的面容，他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然后，他就听到会场里，另外一位穿行政夹克的人问道：“你是今天早上，带你爷爷奶奶来我们医院检查的，对不对？给你们看病的，是呼吸内科的范金涛医生？”

“是，早上……”阿杰回过神，这时也看出来，这满屋子的人肯定不简单，他不由自主，收敛起刚才还很火爆的脾气，细声细气地回答，“呼吸内科，对的，医生叫什么名字……记不得了。不过应该是的，没错，你们说的那个，应该是，没错……”

问话的人不以为意，只是继续问：“你爷爷说，你奶奶在家里已经病很久了？”

“对。”阿杰道，“好几年了，经常也去镇里的卫生院看病，吃点止咳的药，中医也看过。”

“那就是之前都没明确诊断过是癌症？”

“没有。”阿杰转头看了爷爷奶奶一眼，说道，“我们住得比较偏，我爷爷奶奶也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觉得出来看病没什么必要。而且家里经济条件也……”

“嗯。”问话的人点点头，“那就是确认病情，是今天早上的事情？”

“嗯……差不多。”阿杰道，“不过早上也还没明确说，就是那个医生跟我说，情况可能不是太好，不过他也没把话说死，就是让我先等化验结果全部出来。

我早上本来就是请了假出来的嘛，我就带我奶奶抽完血，拍了片子后，就先出去送外卖了。然后大概中午十一点左右吧，我就看医院的小程序上面，我奶奶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我查了一下某度，某度上面说，是癌症没错。”

“那给你看病的医生呢？”夹克打断道。

阿杰忙回答：“医生那边也确定了，下午两点，他一上班，我就去找他了。我还怕我奶奶知道，当时那个医生，是单独跟我一个人说的。他说我奶奶的情况，基本上就是快到头了。问我要不要继续治，治疗的话，意义不大，但是直接回去呢，可能后期会比较痛苦。这个钱，属于花了白费，但完全不治，又很那个……”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家里也没什么钱，我本来心里是有点犹豫的，但我又舍不得我奶奶老了还要受苦。我现在存款有一万多，我就还是让医生先给我奶奶办了住院。她每天晚上疼得睡不着，我想让她稍微好受一点也行……”

“孩子，奶奶拖累你了啊。”老阿婆听得满眼含泪，抓住孙子的手。

爷爷也长长叹了口气，满脸的自责，可又说道：“现在好了，现在不用说这个了……”

“对，这个治疗的问题，咱们待会儿再说。”

问话的夹克，也把话题岔开来，“所以就是，你可以确定，在下午两点的时候，你奶奶的情况，也还是处于一个比较危险的状态的？是吧？”

“是。”阿杰点点头，然后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止两点了，我给我奶奶办完住院手续，从医院出来，时间是两点四十分。”

“好。”夹克好像听到了一个很有用的信息，低头在本子上写下时间，又问，“那么你奶奶说的，她服用那个药物的时间，应该是在两点四十分之后？”

“应该是吧……”

阿杰望向年轻的老阿婆道，“奶奶，你什么时候吃的那个药？”

阿婆茫然地摇摇头。

爷爷接道：“就是你走了以后，你奶奶又咳嗽得很厉害，我让医生给你奶奶弄点药，然后医生就说已经在弄了，要再等等。然后你奶奶就吐血嘛，我怕她撑不住，就把那个药给你奶奶喝了。当时就是，我刚一把药打开，那个药盒子里的药，就跟飘起来一样，钻到你奶奶身体里去，那个药盒子，也哗啦一下，散掉了，还亮晶晶的，跟光一样……”

老大爷说得有点乱，语无伦次的，情绪却渐渐亢奋。

会议室里的不少人，在阿杰来之前，就已经听两个老人说过很多次了。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忍不住互相看了看。毕竟老人对这件事的描述，显得太过离奇。

阿杰也听得目瞪口呆，对老大爷道：“爷爷，你胡说什么啊……”

“我没胡说啊！我真的没胡说啊！”

老阿婆也作证道：“阿杰，你爷爷真的没乱讲，我吃完那个药后，一下子身体就舒服了，本来这里痛那里痛的，一下子就全都不痛了。我还跑去找医生说，就是那些医生都很忙，嘴上说知道了，就是不理我。”

“哪些医生啊？”院长面露不悦。

老阿公道：“就是那些女医生啊，好多女的医生……”

会场里的一群人面面相觑。

“呼吸内科有那么多女医生吗？”

“他说的是护士吧？”

“哦……”院长恍然大悟。

好多没文化的老人，确实是认不清医生和护士的。

怪不得他半天没搞明白。

“那然后呢？”院长又问。

“别别。”夹克忙打断，“先别问然后，阿公，阿婆，我先问你们，你们那个药，是吃饭的时候，别人送你们的，对吧？”

两个老人点点头，阿婆道：“我跟阿杰说了的，阿杰还让我把药扔了。”

夹克马上转头问阿杰：“那个药，长什么样子？”

“样子啊……”阿杰仔细回忆道，“就是这么大一个罐子，跟猫罐头差不多大小，稍微高一点点。然后罐子是透明的，看样子好像是玻璃做的，里面的药是红色的，血红血红，看起来就好像是那种家庭作坊里弄出来的东西，我就觉得非常可疑。”

“那气味呢？味道呢？”夹克又阿婆。

“没味道啊，都没到我嘴里。”阿婆道，“我家老头一打开来，药就从罐子里飞出来了，一下子就钻进我身子里去，我还被吓了一跳。”

“罐子呢？”

“没了啊。”阿公接道，“我不是说了嘛，一打开就没掉了。”

“怎么没掉的？”

“就是……跟沙子一样，也不是，就是灰一样，散掉了，也不是散掉了，就是……”

阿公描述不出来。

会议室里最年轻的那个来了句：“就是好像变成光一样散掉了？”

“对对！对对对！”阿公激动道，“就是像光一样散掉了！”

众人闻言，又是互相对视。

太扯蛋了……

何止是闻所未闻，简直就像在讲故事。

安静了好一会儿，夹克才又问：“那就是两点四十分之后，你们吃了……姑且就算是吃了吧，吃了那个药之后，然后是三点多，呼吸内科的主任，听说你吐血了，就去给你做检查？发现你身体状况变好了？是吧？你们当时……阿婆，你自己也感觉，自己病好了？”

“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身体舒服了。”阿婆仰起头，望向站在人群角落里的主任。

主任忙出列道：“院长，我大概是三点十分到病房的，给这个患者做了简单的听诊，当时听起来就觉得完全没问题。而且你看这个阿婆，脸色这么好，当时我看她这个状态，就不觉得她有生病，脸色比我还好，白里透红的，我就怀疑，是不是检查出错了。

我就直接带她，去门诊找范金涛了。范金涛当时也很激动，他就否认这个阿婆是刚才他看的那个阿婆，他说好像换了人一样，根本就可能是同一个人。我也莫名其妙的。”

“有监控吗？”夹克问道。

“有的，已经叫人在调了。”院长立马道，“还有各个病区，我也让人在所有病房里安装摄像头了。之前是说要尊重病人隐私嘛，就只安装在了走廊里……”

他这几句话，明显是在向会场里的某个大人物解释。

大佬听了，也微微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但并没有发话。

夹克深深皱眉，想了想，又说：“阿婆这个监控，看不看，倒是意义不大，反正人就在这里。就是那个给阿婆送药的人，你们还记得那个人的样子吗？”

阿婆和阿公一对眼。

阿公说道：“就是个年轻后生，跟我家阿杰差不多年纪吧，个头也差不多……”

“头发长长的，看起来有点流里流气的。”

阿婆接道，可马上又啪啪拍自己嘴，连连认错，“呸呸呸！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神仙莫怪莫怪，是我乱说话，是我乱说话……”

“唉……”夹克叹了口气，扭头对一旁的领导道，“看来得把医院外面的监控，也调出来看看了。这边附近的是十字路口，拍人脸应该还是挺清晰的吧？”

“绝对没问题，七八十码的车速开过去，车里的司机都能拍得清清楚楚。”

本地的某领导拍着胸脯保证。

“那就好。”

夹克一笑，对阿婆道，“阿婆，我们要是把人带到你面前，你能认得出来的吧？”

“肯定认得出来！”阿婆还没说话，阿公先插了嘴，浑浊的一双眼睛里，散发着斩钉截铁的笃定和自信，“救我老伴命的神仙，他就算是化成灰，我们也不可能认错！”

这边话音刚落，会议室外，突然有人推门而入。

“哎呀，这医院车太难停了，我绕了一大圈又停到外面……去了……”

郭怀群大声说着走进屋。

然后刹那间，又像是打鸣时的公鸡，被不当人的家伙掐住了脖子。他瞬间声音一小，微微冒汗，一边把楚思也拉了进来，“各位领导，我把一号观察目标带来了。”

屋里的一大群人，立刻、马上，全都齐刷刷望向楚思。

眼里充满好奇、期盼、憧憬，乃至某些不可言说的情感……

刚才一直问两个老人话的夹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楚思。

全场肃穆，就这么僵持着，安静好几秒。半晌，夹克才转过头，看着阿婆，声音微微紧张，缓缓问道：“阿婆，你们好好看一下，给你们药的，是这个……先生吗？”

阿婆和阿公，吱呀一声，拉开椅子，缓缓站起身来。

楚思看着两人，心跳飞速加快。

瞬息之间，脑子已经想到了十八种，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被迫显圣装逼的获奖感言。

然而，那对老夫妻在走到他面前后，却双双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老阿公用昏花浑浊的老眼，盯着楚思看了半天，微微摇了摇头。

发型不一样，衣服也不一样。

而且气质就更不用说。

那个神仙看起来很接地气的。

哪像眼前这个，白白净净，一看就是个没吃过苦的城里少爷。

“神仙长得没他好看。”阿婆说道。

阿公也点点头，很自信道：“不是他，根本不是一个人。”

呼……

楚思心里，狂吐一口气。

不过庆幸的同时，又好像有那么一丝丝的遗憾，居然没被认出来。

岂可修！要不是害怕被切片……

真的好想装一下啊！

“啊……”

阿公话音落下，会议室里的众人，也不约而同，发出了失望的声音。

“那行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夹克放下了笔。

院长马上对阿杰道：“你先送你爷爷奶奶回病房吧，先观察两天。这个住院的费用……医院给你们报销。”

“不用钱啊？”阿杰面露欣喜。

“不用。”院长转头看病区主任一眼。

主任会意，马上把阿杰祖孙三人，带离了会议室。

从楚思身边走过时，阿杰和楚思对视一眼。

楚思心里默默地想：实在不行，要不我毕业了先送几天外卖也未尝不可，哪天要是能送进富人区，遇见个得了绝症的土豪，那闷声发财的机会岂不是就来了？

阿杰则飞快问了句：“你也是遇到神仙了？”

“啊，不是，我是妈……”

楚思话没说完。

呼吸内科的病区主任，就把门给关上了。

会议室里，众人看看楚思，又看看郭怀群。

郭怀群的领导叹了口气，说道：“人都带来了，就再了解一下情况吧……”

众人点点头。

楚思就被郭怀群，按在了椅子上。

……

半小时后，楚思把早上和下午跟医院里的人交代过的话，又重新跟这群人交代了一遍。因为说过太多次，简直应付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差点自己都信了自己的鬼话。

查案的人见问不出什么，加上有人证，例行公事后，也就放过了楚思。

“那这段时间，你手机注意不要关机，如果我们这边有新的情况需要你配合，还是会打电话给你的。”夹克叮嘱着楚思。

楚思连连点头，“是是是，配合工作，是我们公民应尽的义务。”

会场里一群人互相看看。

一个年轻人走出来，带着楚思，离开了会场。

又过了一会儿，大部分医院的人也全都先行退场。

会议室里只留下寥寥八个人。

包括郭怀群，也被留在了里面。

郭怀群的领导这时才不满地批评他道：“你怎么直接就暴露了？有你这么办事的吗？”

“不是，局长，我们这回又不是要抓嫌疑人！”

郭怀群分辩道，“我们现在要的是目标对象出手的证据，又不是查他作奸犯科的证据。我直接露面，就是故意想打草惊蛇。如果真的是他，他有心想瞒，越把注意力放在隐瞒上，他就越容易暴露出某些细节，反过来，他要是不想瞒，直接问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那你说，他现在是想隐瞒还是不想隐瞒？”局长没好气地问郭怀群。

郭怀群却耍无赖道：“刚才那个老太婆都说了，根本就不是他啊，还瞒个什么。”

“我看，还是想瞒的。”

会场里最大的那个大佬，这时缓缓开口，“这个事情，低调处理吧。如果可以锁定目标范围，就在目标范围内继续深挖。如果真能把人挖出来，就算多花几年，也是值得的。

但如果目标范围继续扩大，或者在其他地区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那相关的工作，先暂停一下也行。世外高人，不想让我们知道，那就不要知道。治病救人，总归是好事。这种超自然的现象，人家不想让我们知道，应该也是有人家的道理。

我们工作照旧就好，该干嘛干嘛，也不用有什么恐慌。只要做人做事无愧于心，半夜鬼敲门都不怕，何况是救苦救难的神仙？”

说完，就带着人走了。

……

另一边，楚思被年轻人带到楼下后，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又去了住院楼。到了19楼特护病房，走进病区时，那看门的保安，居然一下子没认出他来，还以为他是哪个在这里休养的干部的家属。直到看着楚思走进楚思他妈的病房，才露出异样的神情来。

不过楚思老妈倒是还好，亲妈总归是亲妈，见到楚思换了个发型，皮肤变得白嫩很多，居然也没觉得有多奇怪。在她眼里，楚思小时候确实就是这么白嫩，只是上中学后渐渐变黑一点而已。如今楚思又白回来，她也只当是儿子回家刚洗过澡，去了油罢了。

“洗完澡就是干净！”

“就是！好几天不洗澡，回家洗个澡，人都精神了，气质一下子就上来了！”

“楼下那个小护士我看挺漂亮的……”

“妈，不要急，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先立业再成家，这个事再过两年也不晚。我这么优秀，你还担心没人要？我跟你讲，我那些大学女同学，喜欢我的一大堆。”

“哈哈哈哈……”

楚思和老妈一唱一和，主动加强老妈对“我儿果然就是帅”的印象。

一直在待到天黑，病区马上要熄灯了，楚思这才离开了医院。

晚上七点半，楚思走出医院大门。

医院外面，已经冷冷清清，全无了白天时的喧闹。

他没有选择坐公交车，而是低着头，缓缓前行。

一路上，他心里各种念头，浮想联翩。

一会儿是如果哪天被人发现的激动，一会儿又是对自由被限制的担忧。

还有毕业后工作的问题。

钱的问题。

终身大事的问题。

所有年轻人该想的问题，他全都连带着自己的超能力问题，狠狠地想了一遍。

包括孙芳菲……

那个也算救了自己一命的漂亮护士……

自己真的，有那个机会吗？

应该有的吧……

毕竟我有超能力啊……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用比较好？

但是，孙芳菲那么漂亮，万一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怎么办？

楚思纠结地抓了抓头，又摇了摇头。

“世上漂亮的女人那么多，干嘛非吊死在一棵树上？”

楚思这么一想，念头顿时又好像通达了。

不知不觉间，他拐进一条小路。

小路漆黑一片，没有路灯，也没有监控。

刚好，也没有人……

楚思玩心忽起，心念一动。倏然间，身体向前远远跃出十几米远，飞行术以极快的速度，将他从巷子的一头，直接带到了巷子中间。

“哈！”这种背着人暗地里耍帅的小得意，令楚思不禁暗爽不已。

他开心地笑着，快步跑出巷子。

过了片刻，一个身影，才鬼鬼祟祟地从后面跟了上来。

郭怀群走到楚思起跳的位置，又一步两步……

走了足足有十七八步，走到楚思落下的地方。

然后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

夏日温暖的夜风，从他身后穿堂而过，带起绿化带簌簌的轻响。

郭怀群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过了许久，直到手机响起，他才恍如梦醒，赶紧接通。

“有发现什么吗？”

那头问道。

郭怀群微微一犹豫，真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没有。”

“那就先这样吧，你先收队。”手机那头道，“最上面的人明天就下来，以后这个工作，由他们直接负责。明天你回队里正常上班。”

“好，知道了。”郭怀群把通话一挂。

然后朝着楚思离开的方向，深深地鞠躬一拜。

没一会儿，郭怀群从巷子里走出来，脸上挂着无法退去的微笑。

他脚步轻快，内心欢腾。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

就好像，窥探到了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