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什么时候下来啊？”

唐豆在客厅焦急徘徊着，手中的长明烛不知为何燃烧得特别快，转眼已经没了大半。

“唰……”

细微的响动不知从何处传来，像是厚重布料的摩擦声。唐豆抬头望向走廊，依旧是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窗外泛黄的光芒愈发暗淡，微弱的烛光隐隐有些发绿。

“窗帘的位置好像变了。”

唐豆看着窗边的帘子，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记得一开始能看到整个窗户的边框，现在却被窗帘掩盖了一部分……

也许是记错了吧。

“唰拉！”又是一声响动，这一次比刚才更加明显。

唐豆脸色变得煞白，只见屋里所有的窗帘竟然齐刷刷地挪动起来，仿佛有许多看不见的手在缓慢拉扯，窗外的光芒愈发狭窄，化作一道细线消失在紧闭的窗帘后……

宅内再次陷入昏暗，只剩飘摇的长明烛散发着诡绿的烛光。

“师傅……”

唐豆的眼皮变得沉重，身体的温度随着光芒一点点流失，顿时支撑不住坐倒在地。想张口呼喊师傅，声音却虚弱得连自己也听不清楚，看着黑暗中飘忽的虚影，意识随着倾斜的地面逐渐消失……

咚！

“糟糕！”听见房间外的动静，浑老道猛然意识到什么，跑到走廊朝楼下望去，见唐豆已经两眼翻白倒在地上，手里紧攥着熄灭的长明烛，脸色霎时变得黑沉。

“原本以为你是装神弄鬼的神棍，没想到你还真有点本事。”

飘渺诡异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浑老道心神微愣，但目光还是毫无迟疑地转向某个阴暗角落……

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在黑暗中缓缓浮现，精致年轻的容颜，身穿白色羊毛衬和深红长裙，气质恬淡优雅犹如一位富家小姐。

浑老道神色凝重地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青白到刺眼的皮肤在黑暗中清晰得渗人，身边弥漫的朦胧鬼气，便能确定她并非活人……

“你既然已经身死，为何不去往生，反而依靠诡术留在阳间害人！”

浑老道盯着眼前半飘着的的女鬼，从她身穿的现代衣着判断，死去的时间距今并不久远，可凌厉的鬼气却能熄灭专克阴邪的长明烛，说明其这丝毫不亚于一个百年厉鬼……

“害人？我本来没有害人性命的打算……可不仅在这赖着不走，还敢请道士来对付我！既然毁了房间里的阵法，我绝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

女鬼怒意渐起，宅内的空气竟跟着颤动起来，头顶的木梁承受不住压力般发出咔咔悲鸣，尘埃和碎木簌簌崩落。

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浑老道袍袖猛地一挥，一道燃烧的符咒就直奔女鬼而去。女鬼轻轻抬手，宅内顿时阴风大作，符火在阴风中飘摇不定，犹如巨浪中翻涌的孤舟，在凌厉的阴风中逐渐零落……

“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浑老道暗自乍舌，虽然破坏了聚集阴气的阵法，但宅内常年聚集的浓郁阴气依旧不容小觑，不仅影响着自己施展道法，更让这女鬼如鱼得水！

“看来你的本事也不怎么样。”女鬼轻声冷笑，咆哮的阴风便向着浑老道汹涌袭来，看着浑老道慌乱的神色……竟转眼变为得逞的笑。

一枚微小的物件如流光穿过符火，将其碎成四溅的火星！

女鬼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道流光竟已落到额前，犹如千钧铁锤重重砸在脑门上。

“啊！”女鬼吃痛惨叫，强横的力量将其轰得摇摇欲坠，额头更是冒出缕缕青烟。流光掉落在地哗哗转动，竟是一枚带有绿锈的铜钱……

就是现在！

不给女鬼丝毫机会，浑老道手撑围栏从走廊翻身跃下，刚才用符咒吸引注意，才让这枚蓄足真气的铜钱能一击伤到女鬼……但对付一个百年厉鬼，仅凭这枚铜钱绝对不够！

身子还没落地，浑老道的手已经在半空插进乾坤袋，触摸到手感熟悉的木柄时，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

是那把架在神台上蓄灵多年的桃木剑！

自己常年在街边算命，多年来一直将其放在神台上，明明没有将其带出门，现在危急关头竟意外得出现在了乾坤袋里！

一定是唐豆放进来的，没想到这小崽子还挺机灵！

“孽障看剑！”脚尖刚触地面，浑老道犹如满弦射出的利箭迸发冲去，抽出桃木剑朝着女鬼奋力劈去。女鬼被铜钱所伤，已经来不及引动阴气阻挡……

弧光毫无悬念地划过女鬼的身体，宅内前所未有的沉寂。

看着身上蒸腾的青烟，女鬼神情错愕，没料到这个风烛残年的老道士能有如此行云流水的动作……

结束了吗？

女鬼的身形并未预想中那般分崩离析，青烟逐渐散尽，身上几乎没有被桃木剑重伤的痕迹。

“不……不应该啊！”

浑老道表情更是疑惑，被藏锋蓄灵多年的桃木剑一击斩中，就算是百年厉鬼也该被伤，怎么这女鬼除了那些青烟几乎没有受伤的样子？目光微低看清手中的东西后，脸色霎时黑到极点，比唐豆踢在脸上的鞋印还要黑……

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手里拿着的是一根痒痒挠啊！

“啊哈……啊哈哈哈……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浑老道拿起痒痒挠伸到后背，唰唰的抓挠声在寂静的宅内异常清晰。

带着痒痒挠对付厉鬼，自己接下来的死法绝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这么重要的阵法，居然是毁在你这白痴手里！”

女鬼脸色阴冷，咆哮的阴风顿时呼啸而来，宛若怨魂的哭嚎摄人心魂。浑老道甩出袖中符咒，催动符火抵御凶悍袭来的阴风，却愈发力不从心……

除了刚才那枚平时算命占课的铜钱，身上已经没有半件能驱魔克邪的法器。浑老道不禁想念自己放在住处的法器，那把神台上放置多年的桃木剑……

想当年，自己可是千辛万苦才得来的百年雷击桃木，费了大量心神才炼成这把上等的驱邪法器。可惜伴随着自己的神棍生涯这么多年，却始终没能带它真正斩过一次鬼怪，实在是遗憾……如今鬼怪就在眼前，却又把它落在家里，更是遗憾中的遗憾。

记得当年那块桃木还挺大一块，做完桃木剑后还剩不少。那玩意就算是边角料也是能做成上等的驱邪法器，但要是遇上不懂的人，肯定就当成废木料处理了。所有抱着不想浪费这等好材料的想法，又正好想要一根新的痒痒挠……

嗯……等等。

浑老道猛然想起什么，趁符火还未熄灭，尚未凝血的手指凝聚真气，在痒痒挠上飞速画出符文。桃木蕴含的灵力犹如深藏地下的清泉，从痒痒挠中逐渐涌出，在符文中蒸腾起一层淡薄的氤氲。

“你个老东西！”见浑老道还在低头摆弄手中的痒痒挠，女鬼顿时感觉受到侮辱。一缕缕鬼气从手臂透射而出，犹如墨色的丝绸在掌间缠绕，带着摄魂的阴寒朝浑老道袭来。

浑老道挥舞痒痒挠迎击上前，真气与鬼气碰撞的瞬间，周围的阴气霎时如水波荡开，迸发的冲击将双方生生震退。

“遭！”感觉体内泛起的寒意，浑老道暗叫不妙，女鬼的力量已经超出自己预料，周围的阴气如钢针般疯狂刺入身体，就算运转真气护身，恐怕也顶不住多久。

女鬼看上去也不好受，碰到痒痒挠的手如烧焦般滋滋冒着白烟，可在周围阴气的滋养下竟逐渐控制下来……

很显然，要制服这个女鬼，唯一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

“豁出去了！”

浑老道猛甩袍袖，数道符咒犹如利箭朝女鬼飞射而去。女鬼引动阴风挡下符咒，凝聚真气的痒痒挠就已化作弧光迎风劈来……

霎时间，阴风和符火激烈交织，真气与鬼气猛烈对撞，飞出的符咒被阴风挡下，势弱的阴风又被火光洞穿。

此时的浑老道犹如换了个人，平日昏沉的目光变得锐利无比，脚踏七星魁罡步，手中掐诀弧光闪动，将凌厉的阴风鬼气尽数斩碎。女鬼驱动阴风慌忙招架，却一时落入下风……谁也无法相信这个年迈的老道士还能迸发如此魄力！

“确实是我小看你了，但这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女鬼双臂交错怒喝道，宅内的阴气霎时间尽数涌来，汹涌尖啸的阴风与鬼气盘旋凝聚，犹如无数哀怨亡魂的嘶吼。周围的家具陈设在阴风中摇晃不稳，离地而起的桌椅被卷入阴风尽数绞碎……凝聚了整座宅子的阴气，化作一股势不可挡的咆哮阴风，随女鬼手掌一放朝浑老道迸发袭来。

“糟糕！”浑老道脸色大震，口中念诵法咒运转真气，竟无法抵抗如钢刀劈来的凌厉阴风。无可抵挡的寒意依旧直涌天灵，浑老道被袭来的阴风重重掀翻在地，阴寒的气息在体内飞速侵蚀，全身血脉犹如冰霜凝固，躺在地上难以动弹半分……

“你们……从一开始就不该踏入这里！”女鬼冷冷看着浑老道，身上各处不断淌着白烟，虽然看起来没有大碍，但已是强弩之末。若不是有整座宅子常年聚集的阴气，她也不可能撑到现在。

“生前被告知时日无多的时候，我就托人建造这个宅子布置阵法，这里就是我生前为自己准备的陵园……我不过是想死后继续感受活着的样子，为什么非要来打扰我！”

……

施雅婷。肝癌晚期，确诊……

“虽然我院希望您能够积极接受治疗，但说实话吧，治疗的费用会很昂贵，而且延缓病情的效果并不大，最多只能延长六个月的时间……要不要接受治疗还是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坐在安静冰冷的走廊，白色的报告单在灯光下很是刺眼，记得那时手颤抖得很厉害，满是泪痕的脸一点点埋进手中的报告单……

“这辈子结束了。”空白的脑子里只剩下这样一句话。

人总是在时间不多的时候才愿意花点时间去反思，才会想清楚一些事情，也可能只是觉得没花完自己努力换来的积蓄，这些年的努力就显得毫无意义……余下不多的时间，自己过上了以往完全不敢想象的闲暇生活。

清晨醒来，趁着晨露还未消弭，在微亮的晨光下养花看书，看一部期待已久的电影，泡一杯下午的红茶，趴在阳台的护栏上看着天边火红的夕阳……

从未如此闲暇地观赏夕阳，哪怕将要消逝也依旧艳丽，温暖的霞光轻撒在脸上，施雅婷感觉到自己嘴角不经意地笑了，像是收到这匆匆一生中最棒的礼物。

要是这样的日子能再长一点，那该多好……

“这位小姐，看起来有不少心事呢。”

阳光倾洒在公园广场上，施雅婷坐在喷泉水池边，拿着面包屑一点点抛向广场上觅食的鸽群。听见声音不由停下手中动作，才发现一道陌生的身影不知何时在身边坐了下来。

“难道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吗？”陌生男人轻抚着手中的小香炉，看着施雅婷略显病色的蜡黄脸庞。

“怎么可能不喜欢。”施雅婷叹了口气，随之却是一阵剧烈咳嗽，拿起手帕轻轻抹过嘴角，看着手帕上沾染的点点艳红。“我还希望这样的时间能更长久一点呢。”

“若是如此，我想我可以帮到你……如果你希望被癌症夺走性命后依然能这样生活。”

施雅婷神色微怔，一张写了号码的纸条已经递到面前。

“也许你会把我当成骗子，反正时日无多，难道还不愿意犯一次傻来试试吗？”陌生男人笑了笑，搓着手中香炉缓缓起身，竟在施雅婷一瞬愣神间消失无踪……

“你是第一次来这个公园吧，其实这里并没有鸽子。”

施雅婷吸了口凉气，不仅是因为人去声留的古怪事情。广场中啄食面包屑的鸽群逐渐变得模糊，竟化作烟云在广场中无声飘散，留下一地从未动过的面包碎屑……

这一刻，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在那个人的指引下，在郊区指定的地方盖了一座独居的宅屋，这里将是自己最后的住处。

“风水和阵法都布置好了，你在这里死后，魂魄会有大量阴气滋养，你在屋里很快就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动……”

“哦对了，屋里千万不要让阳光照进来，阳光会消除这里的阴气，同样会影响到你，一但阴气散尽，没有阴气滋养的你随时会魂飞魄散。”

那个人的话施雅婷并没有听进多少，眼中只有这座期待已久的宅子。而住进宅子后没多久，这里就彻底成为了陵园……

那天天色很阴沉，屋里没有丝毫的光亮，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冰冷黑暗。

紧抱着怀中渐凉的遗体，看着那熟悉得难以置信的脸，自己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那个毫不靠谱的想法竟然实现了。

遗体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眼角的泪痕也伴随着过往逐渐干枯……

趁着阴雨将自己的遗体亲手埋葬在庭院的花坛里，施雅婷将铲子扔到一旁，尽力地张开着双臂，迎面而来的雨水或拍打或穿过身体的奇妙感觉……

从那天开始，阳光变得像炙热的火焰一样，哪怕只有一点照在身上也立刻会被灼伤。

当意识到再也看不到夕阳时，心中还是不免有些遗憾。

天气晴朗的时候，自己依旧在宅子里看书，时而托着脑袋，看着窗帘边角溜进的光发呆。或趁着云层遮住阳光的时候，到庭院打理花坛上的爬藤月季和栀子花，待到厚重云层即将挪开，又急匆匆地扔下园艺小铲躲回屋檐下……

直到那一次，自己跑慢了。

阳光像流火一样倾泻在身上，差点要将自己当场撕碎，若不是云层及时遮挡了阳光，或许自己就没机会拖着重伤爬回屋里。

在布置阵法的阴冷房间里休养着残破的灵魂，偶尔拨开窗帘一角，看着庭院的花草迷惘无色地疯长，让宅子显尽荒芜，彻底成为凄冷的陵园……直到那个叫陆远山的男人来到了这里，当这个男人把脚踏进这间尘封的宅子，陵园的清净就这样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