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陆，你娘家是不是石桥大队的？”

“嗯，白杨公社，石桥大队，怎么了？”

“没怎么，就听说那边用拖拉机车头改了个耕田的，说是比十头牛都厉害呢！”

“真的假的，比十头牛都厉害？”

“是啊，该不是吹牛吧，不然我怎么没听说？”

“我也没听说，想来应该是假的。”

“可我就是听说了啊，而且据说弄出这个东西的人姓陆，跟小陆一个姓呢！”

“真的啊，那小陆你认不认识，会不会就是你家里人？”

“……”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田里来的时候，水田里，女人们也在议论。

只不过这会她们议论的并非那些家长里短，而是无意中说起了石桥大队那边的事。

这事还是比较轰动的，县里已经专门派人去视察了，只是当下的信息传播速度决定了，哪怕只是相隔数十里，这边依然暂时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

陆琴倒没想那么多。

什么拖拉机。

什么十头牛。

跟她能有什么关系？

独独那句“家里人”，她恍惚了，直起腰，带着淡淡的眩晕，环目四顾，她真的，还有“家里人”么？

如果有，他们在哪，为什么他们不来，带她走？

她真的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她也很想，父亲，大哥，弟弟，妹妹……

听说大哥结婚了，娶的是城里来的漂亮知青，她一直都很想回去看看，可总也回不去。

昨日母亲倒是来了，还带了不少东西，可她真的宁愿她没来过。

因为当时的她真的很狼狈，她怕，她怕母亲回去之后因为这件事内疚，伤心，难过。

直到看到不远处田埂上两个小家伙，她消瘦蜡黄的脸颊上才渐渐有了笑容。

或许还是有的吧！

每当夜幕降临，她都会觉得自己好累，总觉得天不会亮了，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可每次看到她们，她便感觉自己被注入了生机，力量，她们还小，她不能倒。

忽然又有声音传来：“陆琴，别弄了，赶紧上来，家里来了公安，找你的。”

“家里来了公安，找我的？”

陆琴发愣，也不知怎么的，就感觉这声音很不真实，好似幻觉般来自天外。

直到周围有人提醒，她才浑浑噩噩往孩子所在的方向走，同时暗暗疑惑，好端端的，怎么有公安找到家里来了？

难不成娘家出事了？

一念及此，忽然又很急迫，只觉得眼前发黑，好似随时会晕死过去。

找过来那小子却不管，眼见她不往自己这边来，反而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不由破口大骂：“陆琴，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给我过来，家里有公安找！”

就这态度，顿时附近的人也听不下去了。

当场便有人呵斥道：“闭嘴，陆琴是你叫的，你还有没有点家教？”

“就是，再怎么样那也是你爸的媳妇，你得管她叫妈。”又有人骂，没错，这孩子就是应该管陆琴叫妈，尽管他从未叫过。

结果那小子也不理，兀自就在田埂上叫嚣，怒骂，直到某一刻，陆言上前一个重重的耳光。

“你……”

“你敢打我？”

终于安静了。

十三四岁的少年，捂着脸，前一刻有多嚣张，这一刻便有多怂。

陆言也不理他，抬腿又是一脚，直接踹翻倒在水田里：“打的就是你，怎么了？”

“你……”

“你……”

好似被吓傻了，少年躺着泥水里，目光惊惧，一时间竟忘了起来。

周围的人也愣住，这小子哪来的，怎么那么虎，上来就打人？

渐渐又有点生气，一青年沉声道：“朋友，过分了吧？你这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是不是以为我们生产队没人？”

“过你妈！”

“这会知道出来装哔主持正义了，你特么早干嘛去了？”

“我告诉你，最好别你妈多管闲事，否则老子今天连你一起收拾！”

最烦就是这种人了。

左右有人压阵，陆言丝毫不怵，张嘴就喷。

因此也引发了众怒，这年头，不管私底下关系如何，对外那是相当团结的，当即便有人默默围拢过来，一些离得比较远的男人也开始靠近。

忽然又传来一声枪响，“砰”，紧跟着大队长白贵率先登场：“干什么，一个个正事不干，想造反？”

静。

可终究还是有人气不过：“不然呢，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就是，上来就打人，对象还是个孩子，当真以为我们都是泥涅的？”紧跟着又有人开口。

陆言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张嘴便道：“那就出来单挑，我保证输了不找你们麻烦！”

“好，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又说我们欺负你。”

“我来，我倒要看看你小子到底凭什么这么狂！”

“还是我来吧，我看他年纪也不大，省得到时候说我们以大欺小。”

“……”

人群顿时又被激怒，任谁都没想到短短一会事情会发展成这种局面。

直到白贵再度开口：“他叫陆言，是你们队谢家老大媳妇陆琴的弟弟，如果你们想被公安带走，那就尽管动手。”

就这么一句，好似沸水中落了冰，瞬间场面又极度安静，落叶可闻。

良久，有人率先退开：“打得好。”

紧跟着又有人退开：“确实打得好，这狗东西，没大没小，老子想揍他很久了。”

“我说呢，原来是娘家弟弟，那没事了！”

“对，既然是娘家弟弟，那就是长辈，长辈教训晚辈，天经地义！”

“对不住，要早知道你是小陆娘家弟弟，我们也就不会站出来了。”

“……”

开口的人越来越多，说到底，这件事现在是家事，既然是家事，那么作为外人，队里这些人自然没理由再参与。

况且谢家这家人本就不受待见，要不是一个队里的不好看着不管，根本就不会有人愿意出头。

而直到这个时候，陆琴才抱着孩子绕了一圈慌慌张张跑过来。

“言言……”

只一眼，她便不受控制定住了。

紧跟着便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当场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