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杨柳万千条，九亿神州尽舜尧。

这是七二年三月，一个火红的，却也让不少人闻之色变的年代。

当岑婉再度醒来，天色已然大亮。

“感觉怎么样？”

“要没什么问题，咱们就出院了。”

陆言早就醒了。

要说虚，自然还是虚，那脸色苍白着呢，嘴唇都干裂了，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可他是真的一刻不想再继续待下去。

况且医生也说了，可以出院，他可以，嫂嫂岑婉也可以，重点是修养，否则在哪都白搭。

可能悬着的心放下了吧，也可能昨晚睡得比较好，总而言之，相比之前，岑婉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

她似乎也适应了现在的身份，醒来第一时间便抱起小娃娃，撩起衣襟。

陆言单手托腮静静看着：“医生说可以出院，不过嫂嫂你要不愿意，咱就再住两天。”

“不了，既然医生都说了，那就早点回吧，这会家里应该也等急了。”

岑婉低着头，噙着笑，抱着新生的小丫头，便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就是小东西有点不乖，明明都没多少吃的，还犯懒，有一下没一下。

陆言点头：“那行，我去办手续，顺便出去办点事。”

……

陆言从病房出来，先是问了一下接下来的注意事项，然后一路摸索着把出院手续给办了，随后他便出现在七二年三月中部地区的县城大街。

不得不说，很复古。

放眼望去，低矮老旧的房子，来来往往的人力车，人们穿着色泽单调的衣裳，岁月的风霜直接写在脸上。

却也不得不承认，车马慢的年代，纵然物资匮乏，却的确更有生活气息，人们不急着赶路，可以从容打招呼。

不像后来，高铁，飞机，太快了，快得来不及看清，快得来不及思考，就仿佛，脑子都被抛在了身后，只剩躯壳在来来去去。

人与人之间也越发的疏离，冷漠，哪怕有5G，等闲也不愿多说哪怕一句话。

一路观察着，思考着，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他很快来到学校门口。

这是县一中，原身之前在这里上学，高二，现在，他要退学。

“想好了？”

“其实不用那么着急的，再有三个来月这学期就结束了，以你的成绩，推荐上大学的可能性很大。”

老教师觉得很可惜。

眼下都是两年制，初中两年，高中两年。

诚然这年月中途退学的事情并不罕见，可这个乡下来的学生不一样，他是真的看好。

陆言笑容灿烂：“我知道，但是没办法，我得回去，我妈，我嫂，我弟弟，我妹妹，他们还等着我。”

一番话下来，纵然再怎么惋惜，想留，老教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只得叹道：“那要不要去跟班上的同学道个别？”

“不了。”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若有缘，自会再见。”

“老师您也保重，以后有空我会来看您。”

“……”

陆言表现得很是洒脱。

若说在此之前他还有种疏离感，好似镜中观花，水中观月，中间隔着一层膜。

那么此时此刻，他已经基本完成与这个时代的融合。

就是东西有点多，被褥行李也就罢了，光是那半麻袋的书本，重量就不轻。

一路气喘吁吁，走走停停。

中途路过一家国营早餐店，摸了摸兜里临行前母亲和乡亲们塞的钱和票，他决定先补充一下能量。

好饱。

两个大肉包，一碗阳春面，份量大，用料足，直接就干撑了。

又特意多买了两个肉包，拿学校吃饭的饭盒盛了碗豆浆，这才再度启程返回医院。

“这是……”

“不念了？”

医院，病房，吃着吃着，小丫头又睡着了。

岑婉正发呆，看陆言大包小包进来，不禁又吓一跳。

此时的她也终于明白那所谓有点事，到底是有点什么事。

陆言放下负重，长舒一口气，笑道：“嗯，这么久没吃，嫂子你也饿了吧，我给伱买了肉包子，还有豆浆。”

“可是……”

岑婉确实饿。

就不说今天了，光过去的几天，她也没怎么吃，就喝了点稀的。

以至于小丫头吃奶都嫌累，不积极，动不动就罢工。

可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关心小叔子，毕竟高中两年就差临门一脚。

况且据她所知，小叔子学习成绩是很好的，推荐上大学的几率很大。

陆言却满不在乎，一边打开饭盒，一边递上包子：“没什么好可是的，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能得到上大学的推荐又怎样？眼下这情况，我是断然不可能丢下你们自己跑去上大学的。

再说了，就算去了，也就勉强能吃饱肚子，又没肉，没意思。”

这是真心话。

退学这件事，陆言是仔细考虑过的，结论是，与其等推荐上大学，不如就留在村里。

毕竟在他看来，吃肉长高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在此之外，照顾亲人固然也是一方面，但并非全部。

岑婉沉默。

其实她很想说，没事，你去你的，嫂子能照顾好自己。

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呢，她固然是能代表自己，可她代表不了婆婆，也代表不了家里的小姑子小叔子啊！

更何况她也不清楚，这小叔子之所以这么决定，到底更多是考虑她，还是家里其他人。

若是她也就罢了，不算表错情，若不是，那可就真有点羞人了。

陆言倒没多想，见这嫂嫂迟迟不动，便笑着调侃道：“咋了嘛，买回来都不吃，难不成还要我喂？”

“呸！”

“你才要喂！”

“那先说好，书是你自己不念的，可别怨嫂子拖累不让你继续念啊！”

岑婉啐了一口，脸颊泛红，果然上当。

片刻又忍不住笑起来，撩了撩耳边发丝：“你呢，吃了没？”

“吃了，一碗阳春面，两个大肉包子，饱着呢！”

“嗯，那你休息会，嫂子吃完再收拾。”

“没事，你吃你的，就这点东西，我看着弄就好。”

“……”

就这么说着，岑婉细细咀嚼起来，大肉包配豆浆，真的美味。

另一边，盆，尿布，衣裳，陆言一顿收拾。

完事，岑婉这边也差不多了，该拎拎，该扛扛，出院。